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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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黄志雄从油锅里捞出最后一只被炸成金黄色的小馄饨，明楼正好抱着电脑踱出卧室。黄志雄端着碟子出来看到人，朝他勾勾眉毛：“还干活啊？先吃饭。”

“其实搞完了。主要是引了别人一句话，还没注，我出来找找是哪一篇。”明楼顺手把餐桌上的文献摞了摞，和电脑一起搁到旁边的椅子上，“准备好啦？这么快？”

“大多是再加工，很快的。”黄志雄从保温箱里取碗碟，穿过客厅时指了指门边一大一小两只箱子，“你打算上哪儿度假？还是刚度假回来？”

“哦，前段时间家里来电话，说大姐要做个手术，定在下周一，我要回国一趟。”明楼仔细端详过眼前碟子里的小馄饨。

黄志雄转回厨房去消毒柜里拿勺筷，远远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就这两天吧。”笔记本搁在腿上，明楼一只手在一摞文献里翻找，“我一会儿看看机票。”

“你大姐做手术，机票还没买呐？”

明楼再抬起头来：“不是什么大手术，安排医院找医生这些事情我也不一定要亲自回去才能办。要照顾大姐，有明台阿诚，阿香也在，我不担心。只是除了上次回去谈判我有好几年没回国了，这一回大姐病了，再加上我这边放假，我也应当在床边照顾着。”

“那怎么还不提早订机票？最近暑假，机票巨紧张。”黄志雄一语出就后悔。他想，他大概知道明楼在犹豫什么，他也知道明楼不会说破，但他不敢看明楼的眼睛，于是转过头去。

“你也听到啦，就是刚才那个线上的会，约了很久了，一直说在最近。我原本就打算把它开完了再回去。”说的倒也都是实话，开完这个会，黄志雄回不回来他也都要往国内赶了，“回去以后就要把手头上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了，照顾大姐，也要照顾一下公司，巴黎这些工作上学术上的事情我在国内肯定顾不太上。”

“嗯。”黄志雄稍稍放松一些，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裤腿，直起身子来，“吃饭吧。”

明楼的语调脸色都显得坦诚，黄志雄任凭自己信了。

 

可这餐饭自打开始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沉闷，压着话题开口。他以为，过去的几个月于他而言实在有些不堪，没什么新鲜的，一开口一回想，脑子里就都是那些渗进沙子里的鲜血，嵌进伤口里的砂砾，索性不说话。可明楼晚上却显得很高兴，一个话题带着一个话题地嘴上跑马，讲家中的弟弟，也讲学院里的糗事，顺带黑了一把新来的王姓同学，说话总喜欢和他抬杠，吵不过他就动手。

黄志雄一愣：“动手……打架？”

“嗯，打架。武力值不错。”明楼摇着脑袋叹气。

“那你，没真和他打吧？”黄志雄有些紧张。

“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明楼划拉了一下碟子里的虾仁蛋饼，分出一半来。

黄志雄拿筷子压着盘子方便明楼操作，嘴上随口问他：“武力值不够？”

“是如何跑路显得优雅而理直气壮的自知之明。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同学也不是想不明白，不是他打赢了我就能挤掉我原本的位置在那份期刊上发文章，也不是我输给了他之前发过的文章出过的专著就不作数了。既然如此，何苦呢？呛不过我，不痛快的是他，要真有些肢体碰撞，我难免顾虑着君子之仪学长之礼，怎么着也得让他三分，回头吃亏的不就是我了？”明楼淡定地夹过自己的那一半，看到黄志雄半托着右颊的神情，一时也不把食物往口中送，顺着鸡蛋饼从筷子缝隙间跐溜下去的落势，索性搁了筷子，“怎么了？”

黄志雄一愣，随即摇摇头：“哦，没什么，就是……你今天看起来很高兴。”

“是高兴。”明楼笑出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本来想着再吃你做的饭得等到暑假后了，今天是我赚到了。”

“喔。”黄志雄看到明楼脸上神色，心里一时泛出点情绪来，他犹豫了很久，一边厌恶自己的试探，一边又觉得不问这一句夜里根本睡不着觉，索性一闭眼，趁着明楼盛汤，状似不经意地问他，“那……开个酒？”

“嗯？”明楼闻言一愣，抬眼看见黄志雄正低头拿着勺子在自己的碗里搅些什么，突然明白过来。他硬生生地压下心尖上的那一点不忍，吸了吸鼻子开口，“今天是不行啦。学院里一个同事，刚买了房子，装潢完，花大价钱置了个酒柜，摆在们厅里显眼的位置，里面却空空荡荡的。我和他说，你请人到家里来，酒柜就这么空在那儿不太好看，索性把我的酒藏拿过去给他撑撑门面。”

这也是真的。虽然这是他找来的理由，却也总算都是实话。明楼当时只是遵从医嘱处理酒柜，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应该怎样和黄志雄解释酒柜在一夜之间就空了的原因。当他问起来的时候，难道告诉他，是的，我全都知道了？明楼当然不会这么说，即便在他看来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负面色彩。

可那是黄志雄的酗酒史，如果要讲，也只能由他自己来说。他愿意说，或不愿意说，那只能是他的事情。

“等我这次从国内回来，我就去问问他的新房热过去没有，门面撑得是够久了。”明楼抿了抿嘴笑，晃着玻璃杯里的鲜橙汁，“今天就只有这个了。”

 

黄志雄认真地看着明楼眼角里漏出来的笑，过了一会儿，也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杯子有点沉，里面的鲜橙汁他一口未动。他虽然相信明楼说的每一句话，却也坚持认为明楼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但他感谢他。他不怀疑明楼的真诚和善意，清空酒柜也好，拖着日子回国也好，即便那些是明楼为自己也为他特意寻来的合理解释，他也感谢他。

过去的几个月太复杂了，黄志雄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几处正在被一点一点撕裂开去。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慢慢地去想明白，怎样继续，继续什么。可今天晚上，他看着碗碟在桌上，铺盖都是整齐的，吉他静静放在琴架上，他宁愿自己贪婪地去吮吸这些空气中的快乐，去假装这是一个和往日里任何一次从驻地回巴黎的一模一样的夜晚。他宁愿把这一刻当作是一个梦，即便他明白这场逃避的短暂。

他想，只要明楼在明天或者后天离开这里回国，他就不得不开始一个人去面对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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