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28[明楼/黄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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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当年在伊拉克,我的小队遭到伏击,我和战友拼命抵抗,互相掩护着撤退。但那片沙漠好像没有尽头,找不到边际,也永远等不来援军。渐渐的,枪声越来越近,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但我还是不停地跑,我只想活下去。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拼命射击,打倒一切可疑的目标,不管他出现在哪个方向,直到……我发现倒在我枪下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我活下来了,也是我们小队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这就那颗导致我小组破溃,只有我一人幸存的汽车炸弹。”

黄志雄仰了仰头,看一眼明楼,却又不敢去辨识他的脸色,于是即刻将视线散开去,继续道,“我在自己走上战场开出第一枪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我今后的命运——即便我的确还怀抱过一点侥幸。其实,如果我能死在科威特,那可能就是上帝所给予我的最善良的一种结局了。可是我没有死,我活着回来了。即使我当时没有杀死我的战友,那场战争本身也没有任何正义可言。我拿起枪,去打仗,去杀人,杀了对方的军人,也杀了己方的战友,只是因为我要一个法国身份。我想要一个体面的身份,我想摆脱非法移民的帽子,所以我就去杀人。我早知道一定会做这件事情,一定会是这个结果,可我还是去了。这种自私让我意识到自己从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明楼听着黄志雄说话,看他无意识地戳向自己胸口的手指,一颗心脏仿佛泣血。那样的境遇下好不容易捡着性命出来的人,善良却成了他“偷生”之后最深重的枷锁。做人做事越是狠绝,反而能活得好一些。在战场上可以自保,在生活中又不会被捆束在一个道德谴责的死循环中备受折磨而不得脱身。可黄志雄……于他而言,这件事是他生而为人,为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却不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过错。

和黄志雄说这只是意外或是过失,而并不是过错吗?他不会听的。他要是会听,也不至于自苦至今都走不出来。他已经认定了这是错误,是罪恶,明楼又能怎么讲呢?

“你知道我在巴黎自杀过一次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自杀吗?因为我发现杀了人的自己竟然,竟然还在爱着你。可我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有爱别人的资格呢?这种爱就更让我觉得自己恶心。我求活不能,求死也不能。我早就不应该活着了,自杀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可我后来又不敢死了,我不敢想象地狱里的场景,鞭挞,践踏,毁灭,我知道那是我的归宿。你看,我又自私又怯懦。我不配再接收任何一点关心和恩惠。”黄志雄已经非常激动,眼眶里几乎盛不住水色,他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袖子下方隐隐露出的一截伯爵表带,一时愣住了。

他慢慢把右手的袖子挽起来,像是在诸神的祷乐里完成某个仪式。他定定地看着依旧稳稳当当走着字的手表良久,开口说话,声音低了又低,每一个字都在颤抖:“这块表……我本来应该还给你的。可是我当年走得匆忙,在巴黎忘了摘下来。现在又……戴了那么久,它不怎么干净了。我查过它的价格……我还不起,就算把这条命拿出来,这辈子我都还不起,我这个人,值不了多少钱。我这一世注定欠你的,来世若能有幸继续为人,我会尽力弥补的。”

明楼一双眼睛熬得通红,下巴有轻微的抖动,他难过地千言万语堵在身体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下意识地想去搭黄志雄的手,却被他触电一般躲开了。

“我知道我的灵魂有多肮脏,没人需要白白地承受这种肮脏,这个人,尤其不能是你。”一个“你”字重了又重,黄志雄往床边缩了缩,一张脸已经满是泪痕,于是把头就更往下埋,“所以,求求你,别再……别再来靠近我了。”

又是哀求一样的语句,明楼疼得心神俱碎,眼前突然闪过那年在科威特见过的黄志雄。他不动,也动不了,只那么定定地看着几乎已经蜷缩在床角的黄志雄:“没有人生来应当来承受这些。你只是不幸被生活挑中的那一个。在那一场战争里,你参与或者不参与,所有的士兵的死亡,平民的遇难,资源的毁灭,城市的消亡,都是必然发生的。而你其实根本别无选择,你是身不由己。”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继续活着,而我却是送他们走进坟墓的行刑者。这不是‘被’安排,这很明显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论怎么说,如果是求生本能,那就是我的卑劣,如果是思虑,那也是我的卑劣,这两者其实真的没什么区别。”黄志雄的眼神失去了聚焦,散成片状,七零八落,声音已经轻到嗫嚅一般,“我被……被选中活下来,然后用后半生,不死不活,半死半活地去,经受拷问,然后……做一些无用的忏悔。这也是一种公平,不是么?”

“不是的。”明楼摇摇头,竭力压制着下一秒就要站起来伸展手臂去拥抱黄志雄的冲动,深吸口气,“这明明白白是生活对你最大的不公。”

黄志雄眼中无光,面色突然安静了下来,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却泻出最深切的痛楚。他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我自杀用的是酒和安眠药。那一下其实很难受,但当身体里的难受到达极点的时候,我反倒又感觉不出来了。失去意识前有那么一阵子,我只觉得舒服,特别舒服,很久以来我都没有那么舒服过了。

自杀这件事也许在人看来……它所表现出来的只有懦弱和无能,但没有人知道,在我自以为死亡真切降临前,它带给我的其实只有宁静。因为我好像知道,终于,所有的苦难和折磨都要结束了,我无论活该或不该承受的一切也终于都要结束了。说我颓也好,废了也好,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受够了。在前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谁都没有告诉,结果回来的时候戴着英雄奖章,拿到合法身份。我杀了所有本应该活着的人,却没有被人杀掉。一个罪人,生生受着这些灌铅的勋章身份离开军队,可这样一来,又叫我能怎么活呢?现在……我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不敢活,也不敢死。我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什么时候才能体会到那种自以为永逝前的宁静了。

你知道吗明楼,我想念那个感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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