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31[明楼/黄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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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明楼看着眼前的人,双眸间淌着轻柔又和煦的笑意:“你在我巴黎的生活甚至生命里留下了太多无可替代的痕迹。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但我想说,那是一种静水流深的陪伴和分担。很多人终其一生或都不可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产生这样一种连结。我何其有幸。

于是,很自然的,过去的十一年间我时常想起你,在自觉有些困惑或艰难的时分,在想要与人分享内心喜乐的时分,在各种稀奇古怪但有意思的情绪生发的当下。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平安夜当晚看到你的时候心里的那种狂欢般的愉悦,仿佛一种天降的鼓舞。当然还有些别的情绪,但喜乐确是扎扎实实地扑上来,我只想留住它。

其实是的,没有谁离不开谁。所以这件事,你在行动层面的确帮不了我什么,但我——只是作为我而言——也的确,需要你。”

黄志雄凝视明楼良久,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突然起了变化,原本死寂的水面渐渐地泛起一些褶皱,虽然轻微,但也已经足够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不算剧烈,但看得出他的激动,终于在某一刻,他紧抿的双唇开启了:“好,我和你去。”

 

“你们两个……谁是来看病的?”

黄志雄在医生狐疑的眼光中默默向后退了一步。明楼坐下了:“是我。” 的确,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黄志雄的体态面色看起来才更像是病人。

医生看了一眼黄志雄,再看着明楼把病例、前几年的体检报告、CT片一份一份递过去,又对照了医保卡上的照片名字,终于信了。

然后开了新的CT,做检查,拿片子,听诊断,肿瘤增大的迅速程度,手术的必要性,术间极可能受到影响的大血管和神经,所有可能的并发症,后遗症,手术的效果,预后,结果。医生每多说一个字,就仿佛多一枚铁镞,往黄志雄的脖颈里扎,胸口上扎。

黄志雄先是觉得喘不上气来,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痛过了。

他坐在明楼的身侧,盯着他鬓角一根一根的白发,看着他眼角的纹路,看他挺直肩背的轮廓,看他脸上的波澜不惊。生死看似简单,生发都在瞬间,可一旦细究,如何生,又如何死,持怎样的姿态,用怎样的意识,它们复杂得可怕。但明楼自始至终,无论听到什么,都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去接收每一种悲剧式的可能。作为病人,明楼好沟通,有耐心,也不焦躁。而你怎么能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也有说自己害怕的一天。

“肿瘤虽然是良性,但位置很复杂,可能牵涉的功能区和神经很重要,手术风险极大。您起初是刘主任的病人,我当时也参与了病例讨论,原来考虑的是保守治疗,如果能控制住肿瘤不再增大是最好。但现在看来,明先生,当初的估计是有些乐观了。”医生最后将片子递过去,“您的这颗肿瘤在这半年内增大的速度远远超出预计,所以,我的建议是,尽快住院安排手术。您这个病例我会交给刘主任做。如果现在不手术的话,凭这颗肿瘤增大的速度,后面……会不太好。”

“好,谢谢医生。”明楼点点头站起来,“不过我恐怕不能在上海做手术。同样的,我在您这儿就诊的消息还请您保密,刘主任也是。”

“当然,我明白。”医生一愣,又很快点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还是忧心忡忡地添了一句,“还是要尽快手术,多拖一天肿瘤都有可能继续增大。”

明楼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又转回来,站定答他:“我明白,谢谢您。”

 

明楼和黄志雄回到停车场,坐进车里。明楼坐在驾驶座上良久,也没有点火开车。黄志雄转过头去看他,那人微阖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天上就开始下起雨来,雨珠先是细密,突然就变大了,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很快车外的一切景象都模糊了,建筑和街道,那些尖锐的转折,锋利的边界,仿佛蓦地融化在水中。

黄志雄深吸口气,轻轻叫他:“明楼?”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明楼说第一句话。

明楼回神,睁开眼去看他,顺带勾了勾嘴角:“怎么?”

“你为什么……还能笑?”黄志雄突然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当下看着明楼脸上的一点笑意,只觉得鼻尖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不笑的话,难道哭吗?这我还真不至于。”明楼轻轻出了口气,抿抿嘴角,“刚才叫我?”

黄志雄恍然回神:“哦,我是想问,不在上海做手术,那去哪儿做?”

“巴黎。”明楼顿了顿,随即解释道,“那儿有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是我朋友,这么多年也在断断续续地联系。之前和他说好过,一旦需要手术,我会立刻把病例转给他。我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所以学期结束后争取尽快去巴黎。”

黄志雄双眉紧蹙:“你……一个人去做手术?”

“你能和我一起去吗?你是法国身份,去巴黎应该方便吧?我请你帮我的忙。”明楼将身子往后倒,靠在椅背上,微微侧了侧头去看黄志雄,“不然的话,我就真的一个人去了。”

“我……”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黄志雄却又犹豫了,“去巴黎以后,住哪儿?”

“嗯?”明楼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勾勾嘴角,“住酒店,医院附近。原先的公寓在决定回国的时候就已经卖掉了。”

黄志雄低声再一“嗯”,轻轻出了口气,又似不置可否,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明楼微微牵动的眼角和又一次阖上的双眼,记忆电流般在脑海里窜,仿佛突然回到明楼在他面前因为头疼直直栽倒在当年公寓洗手间里的情景,一只手下意识地就覆上了明楼的小臂。

他的掌心有微微的温热,手指却是凉的。手依然在发颤,但他覆得认真,明楼倏忽就睁开了眼睛。

黄志雄下意识地想躲明楼的目光,定了定神,终于没有移开,他静了一会儿,慢慢低声道:“好,我和你去。”两天来,同一句话他说了两回。这一次,他嗓音沙哑,却是落在地上的。

“谢谢你。”明楼又勾了勾嘴角,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没有动,任凭黄志雄的手留在自己的小臂上。他能感到那掌心的温度逐渐蔓延,一点一点铺满整个手掌,再是指根,直到指尖。然后他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到了黄志雄的手上,再稍稍用力,黄志雄没有挣开。

这看起来是私心,但明楼其实非常无私。他明知道深陷于自责和自毁的黄志雄也许根本没有能力去做好这个陪伴者,可是他依然把可能是这一生中最脆弱的自己全部交托给了他。

让一个人彻底摆脱沉沦与逃避的最好办法是赋予他责任,赋予他一个连他自己都无论如何不愿也没法放下的责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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