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34[明楼/黄志雄]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如果生活没有彻底把一个人打垮,那么若还能感受痛苦,随之而来的就是清醒;即便曾经被撕裂,但只要继续往下走,接着生出的就一定会是坚韧。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苦难也是恩宠,冷硬与温柔相互交织,如同生活本就是由无穷无尽的希望与绝望组成的,它们与它们,相辅相成,不算太矛盾。

 

重疾,手术,病危,抢救。这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死地,不仅仅是对于明楼而言,也是对于黄志雄而言。明楼在里面钻骨开颅,而他在外面等着,一层又一层的坚硬冰壳仿佛被巨力一下又一下地冲击,是一种很暴力的毁坏。他下意识地想逃,但没有。他知道冰壳外面会是什么,所以他不会走。

黄志雄逼迫自己去观望,去面对,于是有那么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坚强,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坚强其实来自于明楼的轮床彻底消失在手术中心闭合的门后所带来的彻底冲击。越是在这种时候,茫然和无助甚至无措席卷而来,他反而比什么都坚硬。冰壳四分五裂,他不再担心飞溅而来的那些利如刀片的冰碴子,一双眼睛渐渐睁开了,仿佛水洗。

似乎听人说过,面对死亡能使心格外专注。黄志雄的确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专注的能量,竟然可以让他将每一秒都剖析成为零散的碎片,不经过滤便径直嵌进毫无保护的胸腔。干净寒凉的走廊里,清冷的蓝白色灯带下,每一粒微尘的起落在被消毒水刷洗得干净到空旷的空间中都变得清晰可辨。

黄志雄觉得冷,正想着医院的冷气会不会有些过足,低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护士已经往他身上披上了一条蓝紫色的法兰绒薄毯,毯子从他肩上挂下来的一角还印着医院的logo。是这里的医院常有的做法,为的是给到安慰。在外面的人和在里面的人,一样需要安慰。他定了定神,将毯子换了方向,把印着logo的那边折进了身后,不再看它。

 

黄志雄已经签了两张通知单,不知道什时候还会送来第三张。他无意识地把手放到胸口,手表的表带扣和T恤下的什么硬金属制品硌了一下,有轻微的停顿。黄志雄愣了愣,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后颈。这么多年来,银十字架链子一直都在他的脖子上戴着,隐在衣服下面,贴在皮肤之上。它仿佛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也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只在很偶然的时候才会发现它仍在原处。

他在明楼上海的独居公寓里见过一次这条一模一样的银十字架链子,他把它放在书桌台灯的基座上,干净,平整,抛光过的十字架面上连划痕都几乎看不见,显然是在认真对待它。不过明楼似乎从来没贴身佩戴过它,仅仅把它留在自己抬眼可及的地方。黄志雄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是啊,这个人的稳定不需要把一切都带着走,不像他,天涯流浪,四海漂泊,珍贵又珍视的一切必须时刻跟着他走。

此刻他将这条银链子攥在手里,仿佛尝试从中汲取能量。十字架上还留着他的体温,高出手心里的温度不少,于是难免带出一点它正在发烫的错觉,仿佛一粒火种。

他的眼前突然闪过明楼的那张脸,从请他陪他一起去医院开始,到后来的每一次讲述。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无畏无惧的人什么时候是在真的忧虑,在真的害怕。可明楼也是真的敢,才会把有关他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顾虑地交给他。

黄志雄终于知道明楼送他到他手里的真正是什么了。

 

从他答应和明楼一起来巴黎的时候黄志雄就发现了,自己的生命已经有了断层。本是一条通往沼泽深处的小径,越来越泥泞,越来越狭窄,突然被生生拦腰截止。接下来,铺在眼前不断延伸的或许并非康庄大道,却是扎扎实实的硬地。风霜雨雪,荆棘丛生,多有坎坷,多有磕绊,但终究不会让人再深陷其中无能自拔。他可以继续在截点处的泥泞中扎下去,等积水成多,最终被圈死在那里;也可以动一动脚,向另一个方向的未知迈出长久以来的第一步,再一步。

他虽然无法彻底抛弃过去,但正在竭尽全力开始新生,而这个新生是明楼带给他的。他知道那是给予,是引领,而并非施加。

他终于感觉到一股暖流,不是由外而内,而是从身体里生发。全身血液流动起来,促成这一切的是他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也并不因此身体里的害怕就减轻了,只是这勇气中强硬的那一面催使着他去改变那些可以被改变的事,而这强硬中无所不在的宁静却让他开始接纳那些他承认的无能为力的事。死地后生,于黄志雄而言,是一种虽然肉眼无可识,却能心神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他莫名为那股力量驱动,缓缓站起来,才整齐叠好了医院的毯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背,手术中心的移门就缓缓打开了。医生还没有叫名字,他就知道床上躺着的是明楼。

 

他靠近了些,看着轮床上的人合着双眸,神色安详。他们要往重症监护去,黄志雄跟着往那儿走。他的目光无法离开明楼的脸,氧气面罩下的嘴唇与皮肤显得有些苍白。然后他隔着一面墙一扇玻璃,目送明楼的床被推进监护室,做完所有检查出来的医生低低对他说,不必太过担心,病人应该会在十二至二十四小时内清醒。

黄志雄承认等待的煎熬,从手术室门口到重症监护门口,煎熬还在延续,甚至愈演愈烈。他不知道托付自己全部的虔诚能不能换来明楼的安然无恙,可他依然捧出了所有的希望与祈愿。

屋里的人还睡着,可他知道他们的心都醒着,有些字句无声地从灵魂的连结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牵引出一种有形的旋律,但比旋律更美妙,仿佛持续的山风,起伏的波涛。新鲜,在流动。

黄志雄明白,在过去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里,自己其实都是失衡的。他重新考虑所有的可能性,但这些是否已经发生,明楼醒来前谁都不知道。他依旧不太确信自己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愿所言陪伴这个此刻正躺在那里的人过完后半生,但他相信明楼的意志,比海宽阔,比山坚定,愈是沉静,就愈庞大。


tbc.

评论(70)
热度(118)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