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16[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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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庄恕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麻,才睁眼就发现自己一只手还保持着姿势半捏着马克杯。大概是他凌晨不知什么时候刚喝了水,才搁下杯子,居然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庄恕松开水杯,抻了抻手指,看看表,再看看提着两只焖烧罐晃进来的蔺晨,脸上还带点初醒的睡意,茫然一时褪不干净:“什么情况?”

初冬的上海,窗外天光熹微,周遭还很安静,庄恕晃晃鼠标唤醒显示屏,此刻正是清晨六点过五分。

“趴桌上睡呐?噫,你办公室怎么这么冷。”蔺晨左右手把两焖烧罐往桌上一搁,不自觉地打个寒颤,“凌远半夜给我发消息说你手术做完没回家,要我今天早点来。他今天上午局里开会,就不来医院了。”

“意外。没想到会睡着。”庄恕后脑有隐隐作痛,听到蔺晨说冷,才想起从下手术到ICU再回办公室脑子里全是手术病例,手里还捏着手机在给Tisherman写邮件,就忘记开空调,只套着刷手服白大衣在桌前坐到现在,于是揉揉太阳穴开了空调,突然想到什么,问他,“凌远让你这么早来……给我送早饭?”

“嗯。没事儿,他知道我起早跑步,今天索性不跑了,给你捎早餐,顺便。”蔺晨伸手指了指两只罐子,“小馄饨,粉子蛋,吃哪个?”

“小馄饨。”庄恕接过蔺晨推过来的焖烧罐和不知哪里顺来的一次性筷匙,“谢谢。”

“不介意吧?”蔺晨看到庄恕摇头,拉过椅子坐下来,在他对面打开自己的罐子,舀了一勺递到嘴边,顿了顿也不吃,又抬头问他,“你看起来不太对啊。”

庄恕一只馄饨含在嘴里,闻言一顿,怔了一阵才把它咽下去:“累了吧。”

“不只是这个。”蔺晨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举着勺子埋头苦吃,却又突然见缝插针添一句,“昨天手术不顺利?”

“手术顺,但是急诊处置上……”庄恕几根手指捏着塑料调羹无意识地在馄饨汤里画圈。

“操作有失误?”

“没有。”

“那就是你认为结果不好。”

“不算坏,也算不上好。”

“后悔了?”

“后悔什么?”

“那你在别扭什么?大半夜的不回家,累到喝水都能睡着了,还在电脑前趴着,文献无非就是白底黑字顶多带几张图,还能看出花儿来啊?做了那么久医生,你还真的要求自己……”蔺晨重新将头埋下去,一只手小心撩着刘海,“明楼为难你了?不会吧。”

“他怎么会为难我?他明明是家属,居然比我还接受良好,半夜反倒是他在开解我。”庄恕眼见着蔺晨一脸的理所当然,叹口气,闷头再吞进两只小馄饨,才又开了口,“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情况。按理说,也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有争议的治疗手段,因此面对一个不知道是会成功还是失败的病例,后怕也不至于。就是突然觉得,虽然知道自己已尽人事,但那种无力感反而愈加深重了。”

“废话。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欸,还想怎样?如果你要能左右天命,还上哪儿去找这种无力感?”蔺晨闷进一口酒酿蛋花,看到庄恕脸色叹口气,拿勺子搅着罐里最后几粒粉子蛋。

“那不一样。”庄恕摇了摇头,“以前对大多数未知和自己所力不能及的那一部分的态度,我虽然无奈、遗憾,但总还是相对平和的,因为能看到边界在那儿,是具象的。昨天晚上下手术以后,我那感觉好像抱着白虎走过海洋一样。我不是说它抽象,而是那片海洋根本就没有边界。”

 

蔺晨摇摇头,吃完最后一口粉子蛋:“你做了这么多年外科医生,总不会是第一天知道吧?”

“当然不是。”庄恕手一顿,小塑料调羹直接翻面掉进了馄饨汤里,他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叹息,提起两根手指将勺子拈出来,再裹进纸巾里,仔细擦完了才接话,“不过,大概是我自己的局限性。总觉得自己这次像做实验一样,毕竟超低温几乎违背了所有的急救原则,最后的结果至今都没有统计学结论。而我对把治病救人的时候拿病人来实验甚至赌博挺反感的。虽然我本意并非如此,但……”

“你本意并非如此,实际也不是那样。你不赌这一次,人就没了。接下来的治疗,所有的不确定,你要还觉得像实验那就是纯粹自己折腾自己。你能说,这种抗生素对这个病人不起效,我换一种,还不起效,再换一种,又一种,又一种,这是实验?”蔺晨将塑料勺子随手丢进垃圾桶,擦了擦嘴,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讲了半天原来问题在这儿。我说,你们这些接受唯物主义专业教育的外科大夫又不是不知道,治病又不靠意念,难道医生天天在家祷告,多虔诚一点,病人就能康复得快一点了?我就问你,手术已经做完了,人也的确没醒,就算时间倒流到昨天晚上,你还能拿出更好的方案吗?你既没有别的方案,又不能让医学在一夜之间进步两百年,还不如好好吃碗馄饨,就着文献下饭你也不难过。快点吃,吃完我好拿回去洗。再过会儿于曼丽就来了,我还要下去坐门诊呢。”

庄恕听完愣了半天,总算笑出来:“说得对。”

蔺晨乜他一眼,抱着手臂向后靠去:“也不知道你和凌远怎么一个德行,是不是把手术刀玩到你们这个级别的都有这个毛病?从今往后在患者身上动一刀子切个瘤子就要审视一下自己的良心道德,累不累?累不累?”

 

蔺晨顺完了刘海,一左一右提着两只空焖烧罐衣袂翩翩地离开办公室,帮庄恕带上了门。门声一磕,他才觉出天是真的亮了,转手关了台灯,身后的金红色光线直直穿透玻璃打进室内。原本以为吃了早饭,精力总能恢复一些,但绵延不绝的隐约头疼依然带得他有些昏昏沉沉。然后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喉咙口发疼发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刷手服,认命般起身烧水找姜茶。

等水开的那三两分钟里,他突然想起刚才蔺晨走前气不过似的细碎唠叨,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扯上凌远。他这才意识到,其实凌远和自己远比自己已经认知到的那些方面还要相像。他早知凌远看虽然霹雳手腕不近人情,四面楚歌飞过来的铁簇子却也冷着脸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胃里咽,看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心里的自我诘责比谁都苛刻。今天被蔺晨一点,庄恕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也是同样的人,一方面轻描淡写,一方面又对自己横征暴敛。

他听着电水壶里的水烧开沸腾,有些晕头晃脑地站起来,撕开速溶姜茶的袋子,一下没看准,细碎粉末飘到桌子上薄薄一层,还有一些扬到空中,难以避免地打了个喷嚏。他自觉不祥地吸了吸鼻子,擦完了桌子,一边倒水搅着杯子里腾着热气的滚烫姜茶,一边惦记着下午的门诊,明天的手术,还有希望过几天可以从ICU转出来的明镜。看来是感冒了,如果一袋姜茶压不住,一会儿就去开点药吃。

而当庄恕发现自己被一口姜茶又烫又辣地逼出一点生理性的眼泪以后,突然在紧张了十几个小时后第一次放开心来笑了一声。不过是做了一台特殊了点的手术,又不回家又不换衣服又不开空调还把自己搞出感冒来,和凌远像点什么不好,非把那绝代佳人的别扭像来几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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