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庄恕/凌远/存在番外]

一个目录



自救

 

飓风疫苗投入使用的当晚,凌远失眠了。

才换衣服躺下,话没说两句,庄恕很快就睡着。过去一个月间,他们并不是每天都能像此刻一样前胸贴后背挤在沙发床上睡觉。但只要躺在一起,庄恕的一只手总是不自觉地放在凌远腹部微创手术的切口上方。

如今他腹部的敷料早就撤掉,伤口也早已拆线,连痂都将要脱落完毕,庄恕的手还搭在那里,掌心传来的热度,没有敷料的阻隔,更清晰,也更暖。

 

凌远听到自己耳根后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温热的起伏气流一阵一阵打上他的脖颈,心脏中央很快就融现出一处柔软塌陷。他轻轻挣了挣,仔细不压到庄恕另一只搁在枕头上的手臂,小心悄声地翻了个身,与总是从身后环抱住他的人面对面。

这段时间不好过,两个人都清减了一些。凌远伤口拆线一周后也开始上手术。只是李睿顾及他的身体,不是真的难度太大手术的坚决不叫他,所以他大多时间还是在办公室里连轴开会。体力消耗不算太大,但盯着实时更新的各种数字,其实非常费神。而庄恕,不论医护轮流更新多少批,凌远都拦不住他执意留在一线上。几十天日夜颠倒食憩不定的连轴工作,在重压之下还能听到每一句呼吸里最细微的颤栗,这是他所需要的。

凌远原本就瘦,再加上还是坐办公室的时间居多,形貌上的变化不算明显;而当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庄恕,却发现这人的一张脸上,双颊都已然凹陷下去。

 

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每一秒都提心吊胆,病区里手术室中每一刻都精神高度集中,即便睡着了耳朵也得醒着,就怕因为太累睡死而听不见电话铃声。灯火通明的黑夜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怕一分神动作迟疑哪怕半秒就送掉一条性命。漫漫无边的长日间隙中短暂的休息也只能放空而不敢去期待,因为怕所有的期待希冀都被时间也被自己耗之殆尽。

他们都是成熟的从业者,知道在这个境遇里谈希望是多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实际最该想的,只是如何在疫苗出来之前,背着病毒随时变异的可能,改进手术方式,用药方案,拼尽全力扯住每一个病人的生命线,为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哪怕一天,哪怕一个小时。

可他们还是要掐着日历和日渐恐惧焦灼的人说,疫苗的研发今天有了突破,明天有了进展,全市的死亡率在如何降,哪个联合用药的方案的确起效了。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他们应当永远镇定从容地出现在所有的医生,护士,病人面前,以消耗自己的方式去产出一些看起来可以交付信任的希望。

而夜里,不算特别宽敞的院长办公室,关起门来,他们看着楼下不知何时才能撤去的警戒线,再交换一声沉重的叹息。这是他们安慰彼此的方式,不说话,只是在一起。

 

窗外的灯色更黯下一片去的时候,凌远终于有了一点睡意,刚合眼,身边的人却惊醒了。庄恕定了定神,小心为凌远掖着被角然后坐直,凌远很快撑着手肘探身起来,按亮一盏壁灯,趁着橙黄色的光看正从茶几上捞过手机的人,问他怎么了。

庄恕闻言,愣了几秒,终于摇着头低低笑出来:“模模糊糊地好像听到有电话,响了两声又停了,不放心,起来看看。”

睡前洗过头,刘海发丝蓬松地散在额前,他一笑,细碎阴影下的一双瞳孔里闪着一点可爱的光。

“没有电话。做梦了。”凌远也抿嘴笑笑,重新躺倒,掀开一角被子,示意庄恕躺回来。

“是做梦。”庄恕点点头,将手机放回去,躺下后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方闭上眼睛又睁开,对着依然在看他的凌远,又问一句,“疫苗的确已经到了,对吧?”

凌远看见庄恕认真神色,伸手在庄恕的后背上抚摩几下,再用了几分力揽了揽他:“对。到了。睡吧。”

 

飓风大病区完全解除隔离的那天,多少医生护士在脱掉隔离衣扯掉眼镜口罩的瞬间泪流满面。他们看着医院的正门重新敞开,贪婪地大口呼吸,如同死过一次,又活过一次。空气透明,天清云净,晚霞很温柔。

夜里的院长办公室,庄恕无奈地收叠晾在拆卸式衣架上的一件件反复洗过几轮的衬衫,有些肉痛,认为它们大概是废了。

“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凌远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回家看怎么熨熨试试。”

“都这样了,你确定还能熨回来?”庄恕指了指几乎变形的衣领,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有点哽咽。他看着凌远望过来的一双眼睛,眼底潮湿,一边笑着,气声里装满了几乎溢出身体的感动:“啊,可以回家了。”

 

这一行做得久了,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生命短暂,世事无常。每个人所剩的时间不多,并且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天就会戛然而止。每当陷入这种循环的境地,人唯有摧毁人间所有的希望,才能以真正的希望自救*。

而在这之后,如果还有勇气继续在久旱之中步履维艰,有一样或几样支撑,或许是人,又或是信仰,渐渐走出一条路来——那么,即便最终等来的并非甘霖,而是晨起时一片浓雾里凝成的一滴水珠,也足够美好了。


end.

ps. *克尔凯郭尔

评论(28)
热度(14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