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g of Songs [明楼/贺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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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就这么撇下公司不管回学校了?”贺涵立在沙发后面,两只手穿过明楼的头发,十指指腹小心移动,用力恰到好处,他听到明楼明显放松下来的呼吸,再跟上一句,“可我觉得,你还是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明楼靠在沙发上,仿佛肩背都陷进去,他两眼微闭着,顿了许久才答他:“回学校上课对我来说就是休息。”

“再请蔺大夫过来看看,从头开始好好调理一下。”贺涵不理他,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每次一发作我再跑过来临时抱佛脚的能顶什么用?”

“你大概顶得过十个蔺大夫。”明楼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语气却诚恳。

贺涵特别受用,这一句在脑中翻来覆去过了三遍,才稍替蔺晨觉出些委屈。然后他笑出来,还给明楼双倍的诚恳:“我建议你还是……”

“别建议了贺总。”明楼却打断他,“我这么个教书匠可付不起您的咨询费。”

贺涵听了立马换词:“我的意见是——”

故意拖了长音,也不接着往下说,不过就是强调一下立场,然后明楼就没办法了:“去,去。明天就去请蔺大夫。”

贺涵立在沙发后面窸窸窣窣笑了一阵,终于收了手,去小吧台拿过一只晾得温度正好的杯子塞进明楼手里,自己也端起一只。

明楼把杯子递到嘴边,顿了顿,又把手伸出去了:“我闻到咖啡味儿了,我们俩换换。”

贺涵看着明楼脸上神情觉得好笑,立马毅然决然地将他伸过来的胳膊推回去归位:“你在头痛,明总。”

明楼若有所思看了贺涵一眼,安安静静喝起手中白水。

贺涵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后背发毛,僵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什么,张口补救:“明老师。明教授。”

 

2.

明楼听到“明教授”才觉得满意,总算将一杯白水喝出了咖啡的味道。

贺涵看着明楼脸上隐在眉眼间的那些可能他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情绪,心里某处倏忽一软,轻轻问一句:“你有八九年没讲过课了吧?”

“八学年一学期。”明楼答得很快,“那会儿在年前离职,有一门两个学期长的课只教了一半,也不知道学生背地里怎么抱怨我呢。”

贺涵盯着明楼额头上发丝和灯光一起划出来的纹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八年一学期。”

“真的很久了。”那是一声叹息。

 

3.

明楼对在大学教书这件事有执念,贺涵是知道的。他知道明楼最想过的无非就是他口中总提的那种“悠闲宁静的校园生活”,也乐得遂大姐和已故父母的愿“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学者”。可他当年回国,却是因为大姐病了,两个弟弟还在念书,家里的生意毫无疑问都落到他身上。再两年,明楼辞去了学校的职务。

明楼辞职,贺涵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在一个深夜踌躇良久,终于去找了明楼。

“我最近有点精力不济。”明楼把贺涵让进书房里去,这间屋子有此时整栋明公馆里唯一的光源,“我想了想,为了不被大姐打,还是要公司为重。这会儿再继续勉强在学校里教着课,那是对学生的不尊重。”

“精力不济”一出口,贺涵几乎听不见明楼后面讲了什么。这个词从明楼口中说出来,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没人相信明楼有一天也会精力不济。他从来都像是一尊神,什么人什么事,只要棘手的,办不好的,都能去指望他。而只要他一开口,一伸手,好像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这样一尊神,终于变成了人。或许是他终于让别人相信,这样一尊神也无非一个人,光芒之下最不缺的就是疲惫。

明楼从大学里辞职,有人遗憾,有人惋惜,有人高兴,有人心疼。贺涵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是心疼的那一个。

 

4.

明氏有过一段低谷期。将近半年的时间,明镜病情恶化,病重,然后离世。于是,那半年连带着整个明氏都相对低沉。

当时的贺涵在业内已经非常有名气。他和明楼提过几次想要帮忙,都被拒绝了。他明知明楼有自己的习惯方式,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东西来是来自于明楼,也知道明楼在哪些方面几乎从不吝惜对他的夸奖,他却依然有些失落。

明楼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但他从不会焦头烂额,因此事务再多也影响不了他的敏锐。他于是很快察觉到这一点,在一天夜里,对着只是送来一盒海胆就打算走的贺涵,分出了一小点精力,认真和他说:“等哪天我可以把公司交给明台了,我会叫他和你签合同。到了那会儿,就算再贵,我想明台都会愿意买单的。但现在,我还能应付得来。”

说话的人眼里带笑,有一点明楼式的自负,同时随口无伤大雅地损了损自己的弟弟,再不动声色的,几乎是在安慰贺涵了。明楼的那一小点自夜以继日的点灯熬油中为贺涵分出来的精力,是特意却不显得刻意。

就像礼物。贺涵自信甚至有点得意地认为,这当然不是自作多情。

 

5.

贺涵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明楼身边的。工作上的事情不打听,只是在明楼精力好时与他拌嘴呛声,在他头痛时帮他热敷按摩,为了学手法,还特意从国外订了一条价钱五位数的鱼空运给蔺晨。

在国外的时候都是明楼主动照拂他,比如周末把车停在他学校门外,带他回家吃饭,或者领他四处逛逛,现在终于成了他主动频繁地去敲明公馆的门。日后他也偶尔为此感到有些……歉疚,好像自己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趁虚而入,其实是占了便宜的。

但每到此时,他又总会想起那一天早晨,明楼对着门厅台面上相框里笑意盈盈的明镜低低说一句“我去上班了”,然后大步往外迈去的场景。

那时明楼的脸色才刚刚好了几分,从只有他一人居住的空荡居所中走出来,迎着年后第一个工作日早晨的强光,甚至更显得苍白了一些。但贺涵看到明楼在依旧冷冽的空气中抻开大衣,展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披到自己身上,不紧不慢地将大衣扣得整齐,围巾整理妥当,又看到日光顺着他的肩线边缘勾出一派金色,就仿佛看到了一片森林的苏醒。

 

6.

贺涵更年轻一些或者年少的时候,总是对明楼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毕竟这个人一开口,一本正经又振振有词,逻辑强大行文严密,总能把人绕进去。然后就使自己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涵很容易就识破明楼语句间偷换的那些概念,侃侃而谈时候的姿态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有将要压过明楼一头的意思。明楼对此的回应倒是非常丰富,虽然总结起来也无非就这两句——

“多少年前我就说过了,你是比我厉害的。”

“我年纪也大了,总归要比年轻时候钝些。”

但贺涵无论如何是不承认的。他总说,现在他能够轻而易举,要么是明楼无意识地对他放了水,要么就是他们实在太熟悉了。

熟悉彼此身上每一条嶙峋的山脉,每一道丰盛的江河。

 

7.

“我是不怕老的。”明教授扫了几眼再自己鬓发里再怎么梳也盖不住的那些白色,微低了低头,语音一转,倒像是在安慰似乎因此而觉得有些沮丧的贺涵,“你也不应当在怕的呀。”

如果按年龄算,贺涵出白发的时间比明楼早得多了,他听到过公司里有些小姑娘因着他那些隐约白发而称他“银狐”,因而对自己的发色实际上更满意了一些。

“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来我在怕的了?”贺涵有意避开明楼说话时候难得漏出来的哄孩子似的吴语腔调,其实好听得厉害,但他继续保持嫌弃地给明楼找出另一副袖扣,一边亲自动手给他换上,一边兀自挑了挑眉毛。

“不诚实。”明楼想拿手指虚点贺涵,却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手的手腕正被攥在人家手里,只好略感遗憾地作罢。

我不是怕自己老,也不是怕你老,只是不想你老,虽然你老去的样子一定同样迷人,甚至比从前更加迷人。千回百转的精巧情话贺涵已经说过太多——他可以爱上一颗太阳,也能将自己沉入海洋的心脏——但这样带着孩子气的抒情,贺涵向来是说不出口的。

不想你变,不想你老,不想你离开。最近这样的想法莫名出没得更加频繁。

贺涵不太明白自己的惶恐,却知道他和明楼中间实实在在隔着十年。所以不论什么时候的他,永远也学不来彼时与当下的明楼——

这样一个人,他在时光里行进的沉稳从容,还有他对岁月所施与的一切的笑纳与宽宥。

 

8.

“贺总哟,您今天就这么去公司?”明楼立在车外上下打量贺涵。

“我今天不去公司。”贺涵也不知道是自己衬衫领子上两只刺绣的蜜蜂惹到了明楼,还是仅仅因为大衣上的颜色稍多了一点,格子稍密了一些,他已经对此习惯到懒得刨根问底,只是伸手帮明楼拉开车门,“我送你去学校,然后去佘山陪客户打球。”

“你就穿成这样去打高尔夫?”明楼看着他的西裤皮鞋继续挑剔,倚在车门边就是不上去。

“我后备箱里放着衣服和鞋子的呀。”贺涵把明楼往车上赶,“再不上车您要迟到了明教授,今天可是第一个教学日。”

明楼这才恍然意识到学校的作息不比自家公司里的自由了,他坐进车厢内,继续打量准备开车的人,看他系上了安全带才开口:“你这件大衣,回头也给我订一件。”

果然一个急刹车。这个人明明昨天夜里才对贺涵身上一件卡其色毛衣,那个足以将下巴都包裹进去的超高领表示怀疑,他趁着晨光难以置信地望向一脸淡定的明楼:“你是说,你要和我穿一样的?”

“我又不是明台,和人穿一样的衣服,我不会不高兴的。”明楼伸手从车顶摸出贺涵的墨镜戴上,再拍拍他的肩膀,“开车,我要迟到了。”


end.

ps. Song of Songs - 旧约·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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