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06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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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日更之后颤抖地来双更



06.

那半颗砂糖桔很甜,病房里的另一个人在走神瞬间体味到口中的回甘。

昨日午时伊始的那会儿,他在急诊看见庄恕,以为他的身体里装着大慈悲,根本就是那种适合做医生的人,天生温和冷静,足以让旁人安心直至沉沦。此刻他才意识到,不,还是不一样。这个“以为”是如此主观,而自己胸腔里的情绪才是让他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人,和那人身边的世界的全部根源。

贺涵想,这和庄恕是他的主治医生无关,只和自己有关。这个世上或许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于你而言尤其特别的人。你说不出他具体好在哪里,却让你在初见他时就觉得可以信任,值得依托。他让你觉得松弛又安稳。在此之上,所有的比喻都显得单薄,那个人就是一切宽广的美好。

他问他,是恶性的怎么办。他语气平稳,讲了一个标准答案。但他坐在那里,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怎么办是这位医生的事,做病人的,只要相信医生,然后遵医嘱就是了。

 

终于还是贺涵先醒:“桔子很好吃。”

“我那儿还有,手术完给你拿点过来。”庄恕被贺涵一句话叫回来,目光落到他因没用发胶所以蓬松散下来的刘海上,眨了眨眼,然后站起来,“那,我先走了。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别通宵了。”

贺涵侧着身,微仰起头来说话:“明天见。”

“明天见。”庄恕朝他笑一笑,“不紧张。”

“好。”不是别紧张,而是不紧张,贺涵又一次看着庄恕的背影笑了。病房门轻轻合上,他无声地念了一个名字。前天早晨的他,前天夜里的他,昨天下午的他,今天晚上的他。

VIP病房的遮光窗帘太好,没有一丝室外余光漏进来。这一晚既晴,贺涵就想去看看有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的话能看见星星也好。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突然意识到什么。开什么窗帘,看什么星星月亮,他分明全部都见过了。

这样一想,困意就来了。贺涵关了床边灯,透过病房门上的小扇毛玻璃,屋里轻轻浅浅落着一束来自走廊的光。明天不是什么方案执行日,他也不再为所谓的判决做准备。

那不是一种或几种缠绕的情绪,或许只是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我很快将要死去,那么我已经在死亡之前爱上你。如果我还有安稳的后半生好活,那么我将用后半生爱你。神思三转,他觉得这凭空而来的几句莫名带上了点以前读书时导师的腔调。

如此语句对贺涵而言不可以说不陌生。他已经有那么几年不谈情爱,亦觉得自己正离这些愈来愈远,直到此刻幡然发觉,这才好像是他第一次知晓其中意义。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它深刻但直白。只是人,只有一个人而已。正确了,一切就都清晰了。

没人知道来日是否方长,将要到来的一切不过是久旱的沙地中心骤现的深浅未知的湖泊,如同降临。无桥无船,那么淌过去便好。

 

病房里的人睡下,回到家的庄恕却躺不住了。这样一台在手底下几个学生看来任何一个主治都可以胜任又何必他亲自去做的手术,于他而言一台比肺癌还要常规的常规手术,他竟然失眠了。

长夜漫漫,他开电脑去翻贺涵的病例,将脑中所有曾做过的同类手术一例一例过,直到最终再想不起来更多。他做过上百台这样的手术,失败率是零,失误率也是零,但他还是紧张。庄恕于是又开始回想上一次因为即将到来的手术而不安是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能追溯到五六年前,他在美国工作的中心第一次独立主刀一台心肺联合移植的前一天晚上。

庄恕最后检查一次闹钟,关灯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某一刻又想起此前在贺涵病房里的那句玩笑,“现在紧张的人应该是我”,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脑中一下涌起太多东西。从医那么久,除了最初上学时将所有的知识从零到有地强迫性地精确塞入记忆,之后的每一次,成功或失败,发现或教训,改良技术,新药物联合,他再也没刻意过。所有的信息编码一样存在他大脑深处,每一次诊断,每一次手术,那些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都近乎本能地通过庄恕而发挥它们的全部效用。他有在手术前过全部预案的习惯,可能的意外与并发症。但今天夜里,他甚至将每一套预案里的每一个细节全部解构,直至有些心惊胆战。自我折磨使人疲惫不堪,他终于睡着。

这一睡却不安稳。庄恕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正陷在睡眠里,几乎准备好去看重复放映的故人的脸,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在更衣套刷手衣。然后他就开始无休无止地做手术,切肿瘤,做移植,补食道,缝血管,一台连着一台,等到终于回到休息室,他一看手机,居然做了整整一天。他再一怔,贺涵的手术做了没有?实在想不起来,他心里着急,想赶紧出去看自己的手术记录,才跑了两步他就醒了。庄恕定定神,然后闹钟在耳边平稳地响起。

 

贺涵被麻翻后不知多久,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做梦,梦里又一直在走路。一条路他走了多少年,只笼络星辰,却将日光封闭在公尺之外。某一瞬间他想问斜前方酷似自己的影子,未曾看过的那场电影,是不是正在开场?

接着他看到道路的新鲜缺口,有明亮光线漏进来。视野混沌,迷蒙间似乎又有影子在摇晃。然后他能听见人说话了,声音刻意放低,再有谁走了出去,空间里骤然安静。

贺涵被这安静一惊,意识到自己要醒了。睁眼前他幼稚地许了个愿,希望庄恕在这里。然后他努力醒来,目之所及不是原先的病房。

“醒了?想你也差不多这时候醒。”贺涵想笑,因为他听到了庄恕的声音,“你现在在监护室,躺满24小时就放你出去。手术很顺利,肿瘤是良性的,你身体不错,切掉了出院养养就好。现在困是正常的,止痛药给着,里面有镇定成分,转普通病房以后止痛药就停了,所以现在可以抓紧时间多睡一下。”

病房里温度正好,手术室寒冷,但这里暖意融融。应当是这样的,体尝过寒冷,才知道温暖何如。说新生或许夸张,但他真的很高兴。人生至今所有的愿望,大的,小的,全部都实现了。他无视自己的贪心,分神想着一个新愿望。

贺涵觉得困,觉得累,喉咙里干涩烧灼,于是也懒得说话。但他却让自己的视野保持清明,庄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很快将自己放进他的视野中,一身浅蓝色隔离衣帽,脸上被口罩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眼角弯出一些好看的细褶,笑意就这样四下淌开去。

贺涵看着那双眼睛想,真好。


tbc.

(并且真诚地捧大脸望向 @周六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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