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07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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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贺涵不会承认庄恕是在他人生中恰巧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的。

爱情是人类的原始冲动,疾病只是契机,冲动的生发顺其自然,恰到好处,没有什么所谓的趁虚而入。如果一定要说有,也只是自己而已。层叠的包裹外壳,一朝打开,才让他分明看清自己到底不如曾以为的那样。并非全然潇洒,也不是活得想象中那般随心所欲。

他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迟钝,充其量无非是过去走得太快,以至于疏忽了而已。一旦有了意识,在任何一方面他都是极敏锐的。

贺涵从来不畏于去面对人之复杂,经验,分析,解构,有时甚至将之当做一种乐趣。但庄恕是他第一个不忍去看的人。就像他此刻正立在病房门口,白大衣拿在手上,身上只一件铁灰色衬衣,微低着头和护工说话,走廊的光线更亮,贺涵看到的是一个剪影。他知道这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眼底胸腔一派敏感温柔,是天生的好医生。而他静止时的侧脸线条刀刻斧凿,可每当笑起来,便又将这些锋利不着痕迹地揉进身体里。

隐忍的人。贺涵的心里泛起一片细小褶皱。

 

“刀口疼起来了吧?”庄恕目送护工离开,轻轻关上门,“今天晚上我在这儿比护工好一些。”

刀口的确疼,但还能忍耐,贺涵挑挑眉毛:“现在的管床医生还有这职责?”

庄恕朝他晃晃手里的白大衣:“我下班啦。”

下班了,那就是以私人身份来的。贺涵如此解读,轻轻浅浅又别具一格的愉悦一跃而出。

“那会儿刚拍片子,医生说我这个肿瘤说不好是良性还是恶性的时候,我是真的慌。”

庄恕正翻他的病历夹,闻言抬起眼来看他,认真点头:“嗯。我明白。”

贺涵接收到情绪,勾勾嘴角:“上一次来仁合,朋友的母亲去世。她八岁的儿子问我,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说不知道。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和她儿子一样大,只是我从小就不相信另一个世界。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人死了以后会怎样。”

谁知道呢。庄恕在心里一叹,因为死亡永远都是对生者而言的。他将病历夹收好,拉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又是一“嗯”。

“但是我看到你就好了。”贺涵注视着他,“你是最好的医生。”

他们的眼光对上,注视的时间有些过长。庄恕终于先笑开,耳根带着轻微的赧色:“因为我长得比较……稳重老成?谭宗明怎么说我的?”

贺涵直接转述:“斯坦福毕业,全美胸外科医生top 10。”

“Top 7.”庄恕补充。

贺涵一愣,不敢大幅度地笑,于是将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他说:“但是和这些无关。学校文凭,排名数字,它们告诉我这个医生很好。但我看到你,才觉得你是最——好的医生。”

“就是一场手术,这么厚的病人滤镜是怎么回事?”

“我那么真诚。”

庄恕有点不好意思:“即便如你所说我是这方面最好的医生,如果你的肿瘤是恶性的,我能做的一样有限,医生不是神仙。你看到我就好了,这个在逻辑上不成立。”

“成立的。”贺涵说,“你让人不那么恐惧未知。你让人安定。”

 

那天通宵手术中途换主刀的事已经传出来了。急诊手术没录像,怎么说的都有。自然没人敢去问傅博文,有些胆大的就问到了庄恕。庄恕向来不喜欢谈论是非,况且事关自己,他就更不愿意去说。庄恕不说,那也没关系,自然有人继续将故事往下编,于是传言就变得更加热烈。但无论如何他在意的不是这个。是一封邮件。

邮件里安安稳稳躺着修彤的病例,修敏齐的女儿,情况恶化,只能指望一台成功的心肺联合移植救命。修彤今天入院,本是傅博文的病人,但傅博文交了辞职报告,表示不收病人。况且即便他不辞职,心肺联合移植他也是做不来的。最好的专家就在院里,他没有理由不把修彤转给庄恕。

庄恕起初只是打算在下班后过来看看,并没有在这间病房里坐一夜的打算。只是他一走近,还未进门便做了决定。他想,明天晚上再来,可以把砂糖桔拎过来。

“在想什么?碰到什么问题吗?”贺涵突然问他。

庄恕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突然沉默:“抱歉走神了。在想别的。” 

贺涵问他:“有别的病人很棘手?”

“不,算是私事儿。”他笑笑,紧绷的面颊放松下来。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贺涵看向他,“只要是问题,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庄恕不置可否,只好奇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咨询。”贺涵答,看到庄恕脸上一丝不确定的茫然,补一句,“Consulting.”

这下庄恕听懂了:“啊,卖智慧的。” 

在医院里躺了两三天,虽然不算太长,但已经够久了,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张牙舞爪的一面,他扬扬眉:“来,贺老师一对一的咨询费很贵的。”

庄恕还是不说,又问:“按小时计费?”

贺涵指了指身上的三眼儿:“你不用付费。”

“我在你身上开了三个眼儿,你是付了钱的,而且还不便宜。”庄恕莫名其妙。

贺涵想说,打开的这三个缺口让我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你,是我赚到了。但他没讲,只道:“终身免费,终身on call。划不划算?”

庄恕看着贺涵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笑出来。其实他很想同贺涵讲故事,他的身世,身世里的秘密,秘密里的怀念与悲伤,还有避无可避的人性与悖同。但那些事情,暂时还不必说。况且长久以来无人与说,倾诉不成习惯,早已陌生得几乎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让他知道,就到时候再讲吧。

“我还没吃晚饭,去楼下打包点东西上来。”庄恕看看表,摸出手机翻了翻,调出相册里以前拍的菜单,“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请客。”

 

贺涵永远都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捧着鸽子汤,而坐在他身侧的庄恕大口吃炒面的情景。

“还有这个选项?”贺涵惊异。其实鸽子汤做得很好,但和溢满全病房的猪油炸豆腐的辛辣香气一比,他手里的这份汤水顿时便显得太过寡淡。凄凉。心酸。

“没有这个选项。”庄恕默默抬起头,“你才做完手术,不能吃这种又油腻又不健康的东西。”

“又油腻又不健康,那你还吃。”鸽子汤先生白眼扁嘴。

炒面先生慢条斯理地吞进一只卤蛋,又无辜地眨眨眼,勾着嘴角摇头晃脑:“身上被开了三个眼儿的又不是我。”

好吧……你是医生我听你的。甩出去怨念愤懑的眼刀被温温和和地接了,而对方竟还显得无比得心应手。有记忆至今,向来舌灿莲花的贺老师第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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