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10 [贺涵/庄恕]
10.
唐晶来的时候贺涵正在洗手间往脑袋上堆定型啫喱。他一身病服拖鞋，头发整理过，竟然也是神采奕奕。
贺涵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探视不很惊讶，甚至算是意料之中。自从罗子君来过医院，他就知道她一定会把他住院手术的消息漏给唐晶。罗子君在他们分手后就甚少评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总是对他们的分手耿耿于怀，仿佛认定了这两个人就该在一起。她也许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好像他们分手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她从前评头论足过多造成的。
唐晶给他拎来了水果，非常漂亮的竹编篮子。他们在一张桌子的两侧坐着，贺涵在病房里竟然也能给她端出一杯现泡的热茶来。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混在一起，贺涵直视她的眼睛，分辨出一丝抱歉和关心，默默叹口气。
“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一会儿，马上就要走。”唐晶没喝水，但还是习惯性地双手捂着杯子。
“没事。”贺涵笑一笑，“我正好一会儿也要去拍个胸片，预约的时间差不多了。”
唐晶偷偷出口气：“严重吗？”
“不严重。”贺涵笑一笑，“微创做的小手术，明天就能出院。”
他抬手从塑料筐里摸出一只砂糖桔，掰开递过去：“很甜。”
唐晶接了，果肉递到口中，桔皮留在桌面上，过了一会儿才道：“最近十几家公司主动来和B&T续约，都是你以前的客户。”
“有什么问题吗？”贺涵挑挑眉。
唐晶看着他：“谢谢你。”
贺涵有意略过对面人明显的几次欲言又止，小幅度摆了摆手：“建议你尽快再招个助手，一个不够就两个，有几位大爷实在不好伺候。”
“你……休息完了，还回来吗？”唐晶一迟疑，还是问了。
“你希望我回去吗？不是听说你们新Boss要从香港空降？”说话的人像是在笑，话音落，又没有应答。
静了不过几秒，敲门声响起，唐晶似松了口气。进来的是庄恕，贺涵先站起来：“庄医生。”
“那，我先走了，还有个会，你保重。”唐晶立即站起来，向贺涵点点头，又向庄恕点点头，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
“女朋友啊？”庄恕对着贺涵的脑袋挑挑眉，把手里一袋苹果搁到桌上，紧挨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和那漂亮的竹编篮子，“诶哟，昨天两个锅，今天还有果篮。”
“你怎么知道？是前——女友。” 贺涵讶异的同时强调了一个重音，将桌上桔皮扫进垃圾桶，再继续道，“仁合门口水果店里一模一样的果篮大概有几十个吧。”
“她身上有你的影子。”庄恕眨眨眼，俯身从病床尾摸出病历夹来。
“有这么明显？”仿佛自言自语。
岂止明显。以防被追问是怎么看出来的，庄恕于是只笑一声：“感觉而已。”
贺涵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你……真对你的每个病人都这样？”
“嗯。”庄恕刷刷签完名抬头，顺着贺涵的眼神看到自己提过来的那袋苹果，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哦，你说这个？那当然不是。”
贺涵突然笑了：“上班时间还能出去挑水果？”
“学生拿来的，挺甜，顺便洗了几个给你。”庄恕把病历夹往床尾一插，“好了，走吧，去拍胸片，时间差不多。我和你一起过去。”
想问的话终于完完整整问出来，却不是想要的那个回应。贺涵有些失落，又不好说什么，只默默捞起大衣往自己肩膀上挂。
蓝白条纹病服外面披着一件杂了五颜六色的Burberry，跟在他身后出病房的人没忍住，笑了笑。
贺涵一转头看见庄恕脸上神情，知道他在笑什么，在电梯里立定了，才慢悠悠道：“要不我现在回去换衬衫西裤皮鞋？”
庄恕把两只手往白大衣的口袋里一揣：“发型不错。”
放射科有急诊的架势，人多，拥挤，嘈杂。有人插队，有人吵架，还有人就差冲进窗口要片子。贺涵和庄恕不约而同地皱皱眉，贺涵是被人多吵得头大，庄恕是看到了一个护士半跪在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跟前，就差和她一起哭起来。他的病人。
于是庄恕走过去，也半跪下来，才说了一句话，小女孩认出人来，直接缩进他胳膊弯里。有知情的家属看到贺涵一直盯着他们，就同他讲，那丫头也是可怜，自从住院就一个人，爸妈分别来看过一回就把人扔在这儿不管了，丫头只认一个人，所以庄医生每天总要去病房哄哄她陪陪才行。
“庄医生喜欢小孩子呀。”贺涵轻轻感叹，目光没移开，手底下默默收了才打开的消消乐。
“喜欢呀。”有人回应他，“也亏得庄医生人好，小孩子再怎么闹他都耐耐心心和和气气的，换一个搞不定的早就随她哭去了。我们还说呢，这么会哄小孩子的，肯定已经当爸爸了，结果那天一问，庄医生说没孩子。那真是，太难得了，这以后要是当爸了……”
说话的人还在继续夸庄恕，贺涵听了一程，终于没忍住，扭头认真看了看对方。哦，这眼神他相当熟悉，不就是丈母娘看女婿嘛。
小姑娘哭累，困得有些迷迷糊糊，从过于宽大的病服里伸出来的两只小细胳膊，朦胧间却依然挣扎着用力圈在庄恕脖子上，始终不肯放下来。贺涵离他们有些远，看到庄恕低头，继续轻声对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的孩子说着什么。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托着小姑娘的后脑勺，过一会儿又张开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后背从上往下捋。
贺涵可以想象，此刻对这孩子而言，这个医生叔叔的怀抱就是她的全世界。他肩背宽阔，臂弯有力，掌心干燥温暖，连呼吸都是坚定又柔和的。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装满了真实的疼惜和关切，身上便自有安宁恒定的力量。
管它周遭嘈杂，他轻而易举地为怀里的小人撑出一片不受干扰的宁静与安全。他治疗她，关心她，安慰她，抱住她。
小姑娘在庄恕怀里很快睡着，他立刻平稳地迈大步抱着孩子走进一间机房，出来，等拍完片再走进去抱孩子。然后他将小姑娘交给护士，仔细掖好薄毯叮嘱了几句，最后再顺手替孩子捋捋刘海。贺涵坐在一边看庄恕抱着孩子的自然熟稔，心口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叫号到贺涵，庄恕也听到了，他略跑了几步，过来接贺涵的大衣和手机。那一下他看见贺涵眼神，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笑一句：“干嘛，怕我拐着你的衣服手机跑路啊？”
手机衣服算什么，心都被你拐跑了。贺涵终于醒过来，也不说话，扬扬眉，摇头晃脑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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