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19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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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贺涵在庄恕办公室门口等来了他，那时是傍晚六点过半。没有提前联系，没有详细知会，只有一个清晨时分的模糊约定。这种模糊性带着清逸的美感，将情绪累积起来，等待一个合适的节点，有的放矢。
他们打上照面，看见彼此脸上毫不遮掩的疲惫。他们的瞳孔里都有关切，然后默契地收之眼底。一个点头，再勾勾嘴角，贺涵跟着庄恕走进室内。
“等了多久？”
“没多久，我走过来的。”贺涵将手中大衣搁下，而后自觉在沙发上坐下来，“今天办事的地方离仁合很近。”
“走过来的？”说话的人一扬眉。
“真的近，不冷。”贺涵解开西装的扣子，沉在这样的场域中，他周身坚固精致的层层线条都开始松弛。
庄恕也解开白大衣的扣子在办公桌前坐下来：“你可能得再等我一会儿，很快，一刻钟。”
“不急。”贺涵笑了笑，然后安安静静地看着庄恕迅速打开电脑，查写邮件。
贺涵深知自己是个很难被征服的人，不论日常还是工作里。但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不发一言，都能默默无声地占据他所有的心思，让他的眼光随着一个人眼角起伏的好看纹路上天入海。这是一种宽阔的心甘情愿。
都不是太年轻的人了，但是为什么，思维慢下来，心跳却快起来。一时间，贺涵的身体里满满当当，每一粒流动的红细胞都是充沛而满足的。
贺涵看着眼前工作的人，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去形容这些。四两笑能拨千斤心弦，他轻声咳嗽就是石入深潭激起千层浪。他在亚马逊流域的热带雨林中颔首挥臂，他的胸腔里就是德克萨斯的骤雨飓风。
然后庄恕起身，关闭电脑和台灯，将白大衣挂起来，取下外套和大衣。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走进电梯，走进一楼大厅的时候已经摩肩而行。两个走路带风的人，一方月色清朗，一方银河闪耀，身后落下多少窃窃私语都不足为奇。
穿过急诊，庄恕被学生短暂地拦下。他翻开病历夹签字的时候，贺涵无意间瞟到两张被带起的纸张，竟然是笔触成熟的漫画，画上的人绝对是庄恕。他看一眼留着蘑菇头的年轻女实习医生，辨识出她眼光里的热切与腼腆，再看到庄恕原样将病历夹递还，心里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早已被有失姿态的醋意从头至脚淋了个遍。好在他还能保持冷静，留住颜面。
他们各自怀抱心事，于是一路沉默居多。但语言的多与少有时并不存在任何评价与判断的意义，毕竟他们的交流从没有过中断。他举手，他投足，身体与灵魂的缝隙稀疏又紧密，车门一开一阖，蓦然便生出令人感动的熟稔。不必说太多话的熟稔。
晚餐非常完满。餐厅放着上个世纪的香颂，室内灯光明里暗中全是精致不刻意的设计感。刀叉杯碟的碰撞声音立在食客的一片低语之上，显得错落而且好听。
哪怕贺涵非常努力地撺掇，庄恕都不喝酒，但无论如何贺涵还是为自己争取来了一口红酒。是非常具体的一口，躺在高脚杯底浅浅的一口。灯光打下来，杯中液体的颜色是带着情绪的好看。他透过杯壁上的酒泪痕迹去看坐在对面的人，世界都带上了一层微醺。
餐后庄恕开车，路上越来越空旷。贺涵有些诧异，抬手看表，不到十点，按理这个点还不到街市开始清静的时候。他再直起身看了看周围，是往市区外走的方向，于是问：“去哪儿？”
“看过La La Land吗？”庄恕声音里带笑，眼角余光瞟到身侧人点了头，然后接着说，“今天晚上天气好，正好，带你去看city of stars.”
这是贺涵第二次坐庄恕的车，他的眼光长时间停留在庄恕专注开车的侧颊上。哪怕他心里有丰盛的期待，但他看着霓虹毫无阻碍地自由漏入车厢复又褪去，他看着身侧人脸颊上被不同光线衬得清晰了又模糊了的细小绒毛，渐渐，渐渐，就觉得困了。
庄医生开车一如既往得稳，于是贺涵在车里放心睡去，有时能隐约感到汽车停下又启动。终于，他在自己似乎被盖上了一层厚软羽绒被的瞬间，彻彻底底丧失了意识。
再醒来就是在一片光亮中。其实贺涵的困意还很浓重，但手机响动先起，然后身侧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接着，好像有门打开关上，一股冷冽空气迅速钻进空间内，他就彻底醒了。
贺涵看到自己躺在车里的时候愣了几秒，大脑重新开机，才想起昨夜的打算，结果自己竟然不小心睡到天亮。贺涵讶异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是暖和的，一点不像在车里睡过一个冬夜的样子。他坐起来环顾四周，视线先落到盖在身上的长羽绒服上，再发现后排窗户开了道小缝。但汽车空调的出风口还是暖的，显然是庄恕一整夜将车里的空调反反复复地开一阵关一阵。
刚才的那阵响动无非是庄恕下车去接个电话。贺涵坐在车厢里隔着玻璃去看，他们显然是在某座山顶的平台上，冬季日出较晚，现在才开始彻底敞亮起来。周围薄雾始散去，这是江南的冬天，灰绿色的山野竟难得显得清爽。庄恕立在围栏边，留给车厢里的人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
贺涵等着庄恕打完电话，却见他依然立在原地，似乎没有回转来的打算。这个背影很好看，却莫名地生成一种驱动，催促着贺涵想要立刻站到他身边。于是贺涵深吸口气，努力平心静气地在这片干净丘陵间埋下一个愿望，然后下车，急促但扎实地走到庄恕身后。
“你把你的city of stars睡过去了，没能看到，这可不怪我。”庄恕听到脚步声转过来，眼睛与贺涵对上。
他的脸色有些黯，不同于本身因为疾病未痊愈的苍白，这种黯淡是寂静、悲伤甚至疼痛的。可就在看到贺涵的一瞬间，他眼底瞬间活络起来，黯淡一扫而空，唯有一些细微的余留情绪匿在瞳孔深处。
“Another day of sun.”贺涵耸耸肩，决定暂时对他刚才捕捉到的复杂神色视而不见，然后把笑和清晨日光糅在一起，“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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