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21 [贺涵/庄恕]

一个目录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对 平安夜祝好(我走 我走。



21.

庄恕停顿了几秒,久到门外他的学生开始询问贺涵到底是谁。然后庄恕认出贺涵,侧了侧身,让他走进来,再对着门外的一众道:“回家去吧。”

“我躺一会儿。”庄恕关上门,反锁,在沙发上坐下,身体脱力,顺势侧着身躺倒,然后他补上一句,“先别问我。”

贺涵知道庄恕的意思,于是什么话都不说,看着他阖了眼,就替他关掉屋里的顶灯。光明霎时不见,仿佛夜行船突然熄灭所有灯火,驶入黑暗中的海洋。船不知归途,海洋不见深浅消失边界。

窗外有光线,正是这座城市华灯始上的时候。层层叠叠的写字楼上有投影图样,静止的活动的广告,墙缘有装饰光带,或者整栋楼的墙壁就是巨大的LED显示屏。街边因着圣诞刚过新年将至的时分,连行道树的枝杈都被缠上了灯带,优雅或者诙谐,发出冷调的荧光或是暖黄色的光。

贺涵就是趁着这点投进室内的光线,拿出手机点了外卖,然后脱下大衣盖到庄恕身上,自己又脱了西装外套,再扯过一个靠垫,坐到了在沙发边上。他们连续四日相见,连续三晚一同过夜。他躺着,他坐着,他高烧而且倦怠,他的意志精神清晰。

 

贺涵又在一片被微弱灯光点缀的黑暗中注视庄恕,一时物换星移,时空斗转。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如此感受越来越强烈:不是和前天夜里相像,而是更久以前。太早了,早到贺涵庄恕非在人间,早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种连结早就存在,恒久存在,而他们,一直都是身在其中的两部分。互相契合,也交换过一些约定,不一定是海誓山盟,但足够有力量,足以跨越千山万水。

他们都有独特的个人历史,浑然一体自成格局。他们走过的道路看似一人简单一人繁复,但其实内化的都深沉而专注。他们所经历过的,大概都相类似,生离死别,疏远封闭,以一种独立而不为太多人所知的方式长大成年,经世立己。

而道路相撞重合之后,他们相处的形态,就岂止于互相注视,深夜陪伴。一定还有些更亲密的,比如拥抱。两个强健男子给予对方的拥抱,释放的力量足够大,也终使得彼此酣畅淋漓直至精疲力竭。

在现实意义层面上,这些全没发生过,即便有,或也只不过其中的一小点。但向来不信仰任何宗教,对形而上学亦抱着观望态度的贺涵,第一次无比相信,如果人的生命没有世代轮回,那这个存在维度就必定拥有另一个平行时空。这些事件和情绪正在发生或发生过,否则无法解释这越被夜色浸透,就越浮出水面的熟稔感。

他许愿,没想到这个愿望如此强烈,和他不确切不笃定的慌张一起,此消彼长。

他爱着他,也相信他同样爱着他。

 

庄恕的手机突然响了,一阵一阵,孜孜不倦,没有停的意思,庄恕似也没有醒的意思。贺涵于是压低声音替他接起来,那边传来一个幼童声音:“医生呼呼?外婆睡着啦,我就爬起来给你打电话啦。”

“嗯?”贺涵一愣,想到庄恕当时在放射科门口短暂照顾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即想着他与曾经的小病人保持联系也很正常,于是起身走到门外答她,“你的医生叔叔做了一天手术,现在累坏了,让他睡觉好吗?”

“唔,好吧。”电话那端的幼童对这位陌生叔叔展露出极大的善意与好奇,“那你是谁呀?”

贺涵的声音柔了又柔:“我是贺叔叔,你医生叔叔的朋友。”

“贺呼呼,那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一下医生呼呼呀?”孩子似乎很快接纳了贺涵,音色里带着小小的企盼。

“好呀。”贺涵低眉笑着,“我替你和他说,说你想他啦。”

那边似乎传来孩子外婆的声音,于是电话被匆匆挂断。很快贺涵的手机又响,他再掩上门,穿过走廊去接外卖。回程途中路过心胸外科大办公室,听到门边有对话声音:

 

“庄教授是不是真的要走了?听说他今天上午交了辞职报告?”

“真的。而且是在手术室门口,当着好几个人的面,直接把信封摔到扬帆面前的。”

“那他摔了辞职信还做手术,为什么啊?”

“不知道欸,他好像一直不想做这个手术。按理说,庄教授脾气那么好的人,之前手术量也是科室最多的,手术室排不过来的时候他还经常主动提出自己来开夜台。”

“是呀是呀,按理说要是换成扬帆,人要能做这手术肯定是抢着做的啊。心肺联合移植,多久才能碰上一台呀,手术全程录像,肯定还要宣传一下,这么好的机会,庄教授竟然不愿意做。”

……

琐碎字句尽数落入贺涵耳中,他在走廊阴影内顿了几秒才复又起步。他的心里塞满了疑问,在今天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

他不关心庄恕为什么要辞职,也不关心庄恕为什么不做这台手术,或者这台手术应不应该做。他只是想问一问庄恕,你怎么了。

手提着本帮菜餐厅的外卖,餐盒缝隙间隐隐透出食物的鲜香气味。这应当是他们最熟悉的食物味道,让他们感到亲切,是归属,并得以安身的熟悉。可也是一想到亲切熟悉,贺涵才意识到,他们认识这段时间,哪怕越渐相近,庄恕也从来没和他讲过任何一点有关自己的事,从来都没有。

贺涵猜想过庄恕的内里或许如同一座秘密花园,远看温和,放松,对所有能够接近的来访者都欢迎而且包容。但当他真的走近了才发现,那哪是花园,那是一座森林,没有明确路径,草木丛生,到处都是无形屏障,让人无从靠近深入。

他其实不太好奇。但此刻庄恕高烧,躺在沙发上睡着,并不安稳,身体和精神显然都受到折磨。那些被庄恕锁闭在幽深森林里的东西,一旦开始制造痛苦,贺涵就同样感到疼痛。

 

他走进庄恕办公室,被室内亮堂光线撞得愣了半秒。庄恕已经醒了,正把贺涵的大衣挂起。他听到门声转过来,看到贺涵提的袋子就说:“猜你也是订了外卖去取。”

贺涵把手机递还给庄恕:“刚才有个小孩打电话给你,我接了,她让我转达说想你了。”

“哦,是。”庄恕想起来,道谢接过手机,“前段时间的一个小病人,你应该也见过。她父母离婚,各自又有新的家庭,于是把孩子扔给外婆带,但她和外婆也不亲。出院前她挺舍不得我的,我也想帮她,但这毕竟是国内,我无能为力。”

贺涵点点头,半蹲下来,在小茶几上拆开餐盒,拆出餐具,在庄恕的一声轻叹里抬头,没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就已经冒出一点刺痛。

贺涵决定要开口问,即便庄恕可能会觉得被冒犯:“听说你要辞职了?”

可庄恕拿着餐具的手只停了半秒,很快又恢复如常,扬眉,勉强在唇角勾出半个笑来:“先吃饭吧,要凉了。”


tbc.

评论(37)
热度(164)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