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 22 [贺涵/庄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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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庄恕没什么胃口,高烧令他抗拒荤腥油腻,所有的食物送进嘴里全是相似的寡淡味道。贺涵心中全是疑问与无奈,也在如此反复冲撞间被磨空了胃口。他们无话找话,一次次陷入沉默。

直到再也没什么话好讲,贺涵侧身看着庄恕沉默地清理了茶几,终于开口道:“今天晚上你跟我回家。”

“今天晚上……”庄恕没有看他,“算了吧。”

贺涵眉心倏忽蹙起,目光扫过眼前人的单薄白大衣,又扫过他白大衣里单薄的浅蓝色衬衣,最终直直落在他的脸上:“你烧成这个样子,不输液不吃药,还想干什么?”

“我是成年人,还是医生。”庄恕苦笑着摇头,“我心里有数,能照顾自己。”

贺涵顿了好一会儿,转身拿过自己的大衣:“那行,我送你回家。”

于是他送庄恕回家,停了车又一路送上楼。这一路从医院出来,庄恕没再推脱,也没有特别的表示,任贺涵在他身后立着。

公寓的门打开,客厅里立着几只打包好的行李箱,一边还有八九个未封口待寄的大纸箱,里面整整齐齐摞着一沓一沓的书与打印文献。

显然是提早了很多时候就在整理。他不仅仅只是一时怒而辞职这么简单,而是早就计划着要离开这里。

贺涵说不出此刻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千头万绪混在一起,杂乱灼人,几乎燃烧起来,烫得他心口疼痛,神经过分敏感,每一根血管都有细小的痉挛。

“你早就决定辞职了。”贺涵脱力,血液的冲撞令他感到自己有些气喘,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眉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庄恕处理了茶几的垃圾,在沙发上坐下来,也不看他,视线开始游离。

“没什么?这叫没什么?”贺涵一把甩了身上大衣,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庄恕惨无人色的脸,深呼吸几次,总算还能再克制自己,“你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尝试去解决。你记不记得,我的职业就是解决问题。”

“这就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你看到了。”庄恕的目光浮在空气里,有细小浮尘起落。

“这就是你昨天上午在山顶上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贺涵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你准备好要走了,而且打算不辞而别。”

“我在这里也没什么需要特意去辞别的人吧。”庄恕一字一顿,声音比叹息还要低。

 

“没什么人?”贺涵顿了许久,竟然眼角发红地笑了一声,“好,就算没有什么需要特意去辞别的人,你不会在这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吧?”

庄恕全身一滞,未及开口,贺涵又接上去:“我自以为我至少也算是你的朋友,或者你以为我们这样的相处连朋友都称不上?”

“你不用……”庄恕看着对面人起伏的肩线再次语塞。

“我不用?不用多管闲事是不是?”贺涵摇头,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你看着我,说是我贺涵自作多情。只要你说,我现在一句废话不多讲,立刻就走。”

“我是想说……”庄恕终于抬了头,“我知道,病人喜欢上他的主治医生是一件……很正常甚至很普遍的事情。等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等过段时间就好了?这就是我自作多情的意思了?”贺涵眉心一跳,心里却蓦地读出一层隐秘的意思来,微不可见地出了口气,“好。你好的。”

然后脚步声起,贺涵绕过沙发走了出去。

庄恕的太阳穴几乎裂开般疼痛,他听到那人的脚步渐远,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失去重心,径直倒在沙发上。

贺涵似乎没有将门关严实,门外有穿堂冷风漏进室内。刚才进门的时候开了客厅里的立式空调,此刻空调才完成预热,暖风开始吹出来。暖风有些过热,密集地扑到身上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但那些隐隐的凉风,却又似乎给他留出了喘息的可能。

然后庄恕开始出汗,满头满脸的汗水,让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流泪了。

 

贺涵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杯热拿铁,他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离开时故意留的门并没有被关严实。他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下一秒就看到斜躺在沙发上的庄恕,背靠着沙发靠垫,身体微微蜷着。

贺涵将咖啡搁下,在庄恕身前蹲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潮湿的头发。他本以为他睡了,谁没想庄恕的眼睛迅速睁开,眼眶也是湿漉漉的。

“我听到你进来的声音,以为是幻觉。”庄恕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想看看心里有数的外科医生怎么照顾自己。”贺涵真挚地勾起嘴角和眼角,却无可避免地漏出一点忧伤来,“你为什么凡事都不寻求帮助呢?为什么凡事都非得自己一个人死扛,一个人忍呢?”

庄恕收了收脖子,缓缓坐起来答他:“习惯了吧。”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贺涵把一只发烫的纸杯送到庄恕手里,“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经历过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overcome的。离开一个地方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庄恕手捧纸杯,青白的手背渐渐开始泛红,画出密集血管的纹路。他静了又静,终道:“贺涵,我真的撑不住了。我现在只想离开上海。你能不能体会被压垮的感觉?”

贺涵伸出手,轻却坚定地覆在庄恕捧着杯子的手上,如同捧住一颗摇摇欲坠的心:“我知道。我能体会。真的。”


他讲他八九岁的时候母亲去世,毁灭性的打击如何让开朗健康的男孩一夜之间变得沉默顽劣,试图事事脱离长辈掌控,终于独身出国。他讲大二那年,接到当年在启东的渔场一直带着他出海捕鱼玩闹的吴叔因为心脏病猝然离世的消息后,那个校际风云的华人全才、straight A学生,如何连续一周在兄弟会喝得酩酊大醉。

再然后,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突然爆发。他先是患上严重的焦虑症,抑郁症也紧随其后。他长时间耳鸣,睡眠问题越来越严重,对声音极度敏感,白天难以集中精神,夜里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了之后又醒不过来。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开始有了酗酒的倾向,也开始暴饮暴食。他强迫性地摄入酒精和食物,每每吃到反胃干呕却无法停下来。因为一停止进食他就会不知所措,不知道生活里还有什么可以抵御那些疯狂的情绪。

他用过药,但药物的副作用大得惊人。他说服自己熬过副作用,但很快发现自己已经产生了药物依赖。最痛苦的时候贺涵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了之。他的宿舍在十六楼,每次站到窗边,他就无可控的想往下跳。

 

庄恕震惊地看着半坐在茶几上的人。

贺涵擅长社交。他可以在任何场合都无懈可击。也许利落,也许缠绵,也许细雨,也许雷霆。他花费了多少努力才习得这样的能力,又花费了多少努力让它们渐渐彻底变为近乎本能的习惯。

而就是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连曾在病房里述说自己的害怕和恐惧都显得优雅的人,此刻却把他最狼狈的那些过往一样一样从身体里剜出来,毫无保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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