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02

一个目录 春野

01



02.

如果凌远问起,蔺晨一定不会羞于承认自己的想念,但他也不会主动说起。因为想念的背后当然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挣扎。

蔺晨是一个远行者,可以不停地往外走,山高水远,却难知归途。

一个冒险家,居无定所太久,要让他重新回到出发之前的那个地方,还要像故人一样安之若素,反倒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倒不是因为近乡而怯之类的情绪,而是因为你心里知道,你将第二次踏入同一片海洋。

可他还是回来了。

会期待在自己游荡别处的那段时间里,这个地方可以留下一些未曾改变的什么,一切所属“原先”的东西也可以在再见时值得你感叹一声“一如既往”。只是你知道,这样美好的祈愿只是天方夜谭。是会有一些曾经的东西,令人感到熟悉,但揭开表层的痕迹,内里的土尘石沙早已换过几番。

连自己的血肉都曾倾泻然后再造,连自己的灵魂都几经笞挞,连全身的骨骼都反复开裂然后愈合,又怎样能祈求之外的人、事、地理一成不变?

蔺晨是这样,上海于他也是这样。这是一座留着一些旧人旧事,但其实对他而言早已全然陌生的城市。他要做的,是撇开马里、利比里亚、南苏丹的日日夜夜,重新学习如何在这里生活。久别重逢,相见如新。

将行李搁到自己的公寓后,蔺晨还特意打车去了一趟四川北路。那时的夜色已然铺天盖地,他站在街边,看到曾经的虹口年糕团店面还在原处,看到招牌上写着明天一早六点半营业,周遭的空气里终于又添一道笼络般的安稳。

然后他在附近找到一家南翔小笼,要了小笼包和馄饨面,吃上了自从睡过了两顿飞机餐后的第一口食物。哪怕这些都只是表层的一部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及时理解生活”——克尔凯郭尔如是说。

 

庄恕在家难得没收了贺涵笔记本的这一夜,原本兴致勃勃打算一起下厨耽于柴米油盐的两位,因为在懒人沙发上躺了太久,一边欣赏日落,一边努力屏蔽客厅里被拴住的汤圆的嚎叫,渐渐就失尽了做饭的冲动。

既不想出门,又懒得做饭,两位原本在日常的每一件事上都勤奋到以秒计时的人,突然对自己的这一天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产生了怀疑。

等到外卖终于敲门,贺涵喂完了狗子,转头洗手,看着庄恕在餐桌边一个一个拆着一次性餐盒的时候,突然笑场。

“笑什么?”庄恕扬眉。

“我们俩这日子过的,已经一点仪式感都没有了。”贺涵转手从消毒柜里拿碗碟,直接将餐盒里的菜摆了盘,“我再来稍稍拯救一下。”

庄恕试图阻拦,但是没赶上贺涵手快,有些哭笑不得:“那一会儿你洗碗。”

“我洗我洗。”贺涵看着摆盘心里满意,“不开瓶红酒庆祝一下这难得的一个晚上?就喝一点。”

庄恕刚想拒绝,一抬头,被贺涵眼中光影晃了神,就妥协了:“你喝点吧,我就算了。”

贺涵听了前半句,正欢天喜地去酒柜里挑酒,听到后半句又有些沮丧:“你真的一点都不喝?”

“听话。”庄恕取了两只高脚杯,率先往自己的那只杯子里倒了气泡水,“我随时有可能别叫回去工作。”

“你不是和你的小朋友们说了,除非天塌了,否则不要喊你回去吗?”贺涵正倒酒,被庄恕的眼神一扫,心有不甘地收了手。

“我是说了。所以今晚,除了凌远我谁的电话都不接。”庄恕取了餐具回来分边摆好,刚坐下就看到贺涵不动声色地僵了僵,终于也笑了场,“你为什么总是对凌远怀着一种奇怪的愤怒?”

“我对凌院长本人非常尊敬而且没有任何意见。”贺涵摇头晃脑,“只要他今天晚上别给你打电话就好。”

“这事儿吧,有的时候真的不禁念叨。你老说它老说它,它就……”庄恕话没说完,眼见着贺涵几乎要拍案而起,赶紧收了,然后举起自己的气泡水,凑过去率先在贺涵的杯子上轻轻磕了一下,“为了这难得的白天与夜晚。”

“为了我们此刻依旧坐在一起,健康安宁地享受生活和美食。”

然后他们又碰了杯,目光相对的瞬间,是平地而起的满足,满足得不会再像几个月前一样对没有烛光和没穿衬衫的此刻感到介怀:所谓仪式,只是心内对彼此和共处时光的珍重,而这就是幸福本身。

“幸福”这样一个放在以前他们从不会轻易使用的庞大词汇,正在一点一点曝露出它的真意:它从不是目的,不是终点,不是付出心力之后所祈求的回报。它应当是相遇,是发生,是不经意一低眉一颔首就能拾起体味的察觉与存在。

 

庄恕的手机在半夜突然响起早已是常态,他也几乎可以做到在不惊动贺涵的情况下迅速接电话起身。但这天晚上,或许是贺涵睡着了还是时刻对夜半的一切响动保持着警惕,黑暗中的手机屏幕才亮起来,他就猛地醒来,甚至还试图拉住去床头柜摸手机的庄恕。

庄恕挣扎地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手表夜光指针所指的时间,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迅速腾出一只手来拍拍贺涵:“松手,是凌远。而且现在是凌晨一点多。”

既是凌远,又已经过了零点不再是“今天晚上”,贺涵彻底失了立场,看着庄恕一边对着手机那端低声说着“我这就过来”,一边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换衣服,还是给他开了盏台灯。

“你接着睡。”庄恕迅速换完衣服,拿着手机又侧身坐回床上,飞快俯身,隔着刘海在贺涵的前额上亲了亲,“Morning.”

“Morning.”贺涵闭着眼回应他,又在庄恕起身的瞬间睁了眼,目送他离开主卧,带上房门。汤圆在客厅里低低地叫了两声,庄恕的脚步下楼,远去,然后就听不清了,最后是大门隐隐关阖的声音,贺涵也终于熄了台灯。


tbc.

ps. 还是给酱油远送一个tag

评论(31)
热度(117)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