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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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再醒来是拥抱与被拥抱的姿态。庄恕意识到时,抬眼看到贺涵早已醒了,朦胧间他将贺涵的手臂抽出来:“枕多久了,手酸不酸?”

“还好。”贺涵一点也不在意,看着毫厘之隔的那张脸正挣扎地想要从半梦半醒迈入清醒,觉得可爱,于是凑过去,从额头到眉毛,仔细而真诚地吻他。

庄恕心里有保护的意识,初醒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下意识躲了躲。贺涵失笑,把人拽回来:“不干别的。谁昨天晚上亲我来着,我亲回来。”

“今天。”庄恕终于醒来,把情绪事件在脑中捋了一遍,然后放松下来,同时还强迫性地纠正了一个时间点。

“大半夜的我哪知道昨天今天。”贺涵盯着庄恕鼻梁间的细小纹路,嗤嗤笑了,“你几点回来的?”

温热气流短促连贯地扫到庄恕脸上,他终于被这绵痒激得低笑出来:“两三点吧,记不清了。”

“你今天不上班吧?”贺涵率先从床上起来,开了衣橱找衣服穿,听到庄恕答他“上班”,有些讶异地转回来,“还以为你不上班,所以那么晚也跑回家来睡。既然上班还大半夜的来回折腾干嘛,我给你带早饭去好了。”

庄恕一顿,咽下喉间酸涩,重新闭了眼,不太敢看贺涵:“我……回来整点行李。”

“又受邀开飞刀去啊?”贺涵倒习以为常地接得很快,“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五六七八天?”庄恕犹豫地报出一串数字,说完先被自己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恍惚,既苍凉又搞笑。

贺涵却大笑出来:“我就那么一问,不确定的事喔,又不是一定要听个答案。”

“嗯。”庄恕一声应得隐忍,刚打算起床,一时又有些头晕目眩,于是倒回床上,扯了被子,试图以贪睡掩饰过去。

“再睡会儿,我洗完澡叫你。行李我帮你收了吧。”贺涵看到庄恕动作没做他想,自己绕回床边,帮他把枕头被子捋平整,一扫他身上没有换就睡到床上的皱得不像样子的衬衫西裤,有些不忍,“醒都醒了,换睡衣再睡?衬衫穿了一晚上你也不难受。”

“就这样吧,六点半都多了吧?也睡不了多久了。”庄恕略蜷了蜷身体,将脸往枕头深处陷进去,“我很快就起。”

 

庄恕洗漱完换了衣服,贺涵已经效率惊人地替他收完了行李:“也就一周的换洗衣物,应该够了?”

“嗯,够了。”庄恕深吸口气,身体持续觉得透骨疲劳,并不是一觉能够补回来的。然后他环顾四周,看到空空如也的餐桌,一顿,“今天没早饭?”

贺涵看着庄恕依然一脸将醒未醒的神情,还是笑了场:“在收行李呀,哪来的早饭。去楼下星巴克吃吧。”

无非就是咖啡和三明治,贺涵饿得紧了,三两口已经下去一半,一抬头却看到庄恕只叉了一块水果往嘴里送,咖啡也许喝过一点,但三明治一口没动。

贺涵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原本以为庄恕的脸色不好无非熬大夜累狠了,现在光线好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居然显得有些虚弱。

庄恕接收到贺涵眼色,心里苦笑。阻断药的副作用先前也只是白纸黑字的理论常识,未亲身体验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副作用会有这么大。不仅昨天服药后持续腹泻,早起头晕恶心,而且味觉尽失,食物摆在跟前根本没有往口中送的欲望,连水果也是味同嚼蜡。

贺涵蹙着眉将手中刀叉放下了:“吃得比猫还少。”

“想养猫啊?”庄恕文不对题,笑一笑,“汤圆已经蠢成那样了,再往家里养只飞檐走壁的猫,还不得被欺负死。”

庄恕不笑则已,一笑就彻底曝露了他的苍白,脸色唇色全都单薄得一塌糊涂,仿佛可以被日光直接穿透。贺涵试图配合这句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笑一声,但实在无法办到,只好作罢:“我和你说认真的呢。”

“可能因为最近手术都挺大,进食也不规律,肠胃功能有点紊乱,不太舒服。”庄恕长叹一声,有些脱力地向椅背上靠去,“缓两天调整一下就好了,没事。”

“你马上要出差啊庄教授,哪来的两天给你缓?胃不舒服不早说,居然还一声不吭地喝咖啡。”贺涵心里堵着气,一时也有些火大,他扫了眼略有些歪在沙发上的人,站起来,“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买点温和的。”

庄恕没说话,只点点头。他扫了一眼贺涵吃了一半搁在碟子里的三明治,又转头透过落地玻璃,看着那个匆匆穿过马路跑向对面粥店的背影,一时觉得胸口都有些抽痛起来。庄恕试图与自己妥协,于是开始组织语言,思考如何平稳镇定地向贺涵陈述一个工作当中发生的意外。但当思维触碰到贺涵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感到紧张,情绪铺面而来,尖锐,迅速,丝毫不留空间,压得他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他随即敏锐地在神思停顿的起落间意识到什么。这种情绪是曾有过的体验,他再熟悉不过了。小半年前他差一点坠入深渊,但有一个人在一线之隔的边缘将他拽了回来。那时他们恰好钻了生活的空子,赚得一个几乎偷来的假期。有人日夜相伴,压力尽去,焦虑与抑郁就在不察间默然消失。

但今天不一样。庄恕心里清楚,情绪卷土重来,有很大一部分是阻断药的药物影响,一旦停药马上就会有改观,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看着几月前的那个以肉身承荆棘,鲜血淋漓却又盛意拥抱他的人,此刻正匆匆自街对面提着打包袋过来,心里就更沉了几分。

贺涵来到室内,将打包袋搁到台面上,自己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三明治,一口气喝了咖啡,终于缓和了脸色,才将彼此凌乱呼吸之上的沉默击出一个缺口。

“我没生气。”贺涵长叹一声,随即意识到这句话惨淡的说服力,于是添上一句,“我没生你的气,我生的是我自己的气。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不好的、不舒服的,全都一个人忍着扛着。是我应该更仔细一点的。”

庄恕继续缄默,好在贺涵心里释然,也不指望他会开口。他要来纸袋和杯托,将庄恕的咖啡和一口未动的三明治装好提着,再拿上打包来的清粥小菜,轻拍了拍庄恕的肩膀:“走吧,不在这儿吃,去车里,不舒服多少也吃点儿。”

 

庄恕在贺涵的车上再一次睡过去,醒来时,车就已经停在了医院后门的露天停车场。他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解开安全带,一边从后座上拿过贺涵给他整理的行李箱,一边问身侧的人:“多久了?”

车里熄火,屏幕上没有数显。贺涵抬手看表:“三分多钟吧。没舍得叫你,想说过了五分钟你还不醒的话再和你说。不耽误吧?”

“不耽误不耽误。”庄恕摆摆手,拉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下去,身体又顿住了。他转回来,视线在贺涵的脸上来来回回地过,然后终于再抿嘴笑了一下,“走了。”

贺涵点点头,也回过去一个微笑。车门阖上,庄恕提着行李没再回头。贺涵长久地保持着微笑的状态,觉得脸上肌肉僵硬酸疼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一幕实在似曾相识,当下却想不起场景的发生具体是在哪里。他的手落在庄恕上车后只勉强吃下去几口的打包粥碗上,碗壁还留着食物的最后一点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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