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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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凌远早就做好了准备,比如蔺晨到第一医院之后,迟早会弄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他日夜等待急诊科的主任气急败坏地到十楼来敲他的门,一二三四控诉蔺晨罪状。

凌远甚至已经想好了怎样帮蔺晨在他的直系领导面前解释开脱,比如用药的习惯啊,急救的理念啊,应急的方式啊,毕竟马里那边天遥地远,和我们一线城市大三甲还是不一样,怎么说也要给人适应的时间。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当那天晚上头发花白的急诊主任挥舞着病历夹冲进院长办公室来的时候,张口的第一句话会是:“凌院长,蔺晨这小子干起活来这么不要命全都是跟你学的?”

“方老师,您先坐,您说什么不要命?”一句话信息量巨大,凌远趁起身给方主任倒水的时间反映了几秒,“怎么又和我有关系了?”

“你当年一台手术间胃溃疡穿孔,下了手术就休克,轮床拖进急诊的,这事儿你忘了?”方主任看着凌远忙乎,抓他胳膊摆摆手,“我不喝,你别倒了,你这儿下班了我楼下还忙着呢。”

“行行行,那不喝了。您说的我记着呢。”凌远哭笑不得,最怵别人提他当年下了手术的世纪一栽,赶紧把话头拽回来,“您刚才说蔺晨,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连着三天出院前,前天火灾现场,一个医生冲进火场里去我也就不多说了;昨天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一个人背着急救箱爬了七层楼的脚手架,他说他有把握没事儿,那我也无话可说。”方主任把病历夹在茶几上戳得咚咚响,“但是今天,一个井下骨折加外伤,他一下去了就发现里头全是甲烷气体,但你知道他什么反应?二话没说把氧气面罩往人伤员脸上扣,自己就光着,在下头给人做处理。”

“啊?”凌远一愣。

“是啊,你也不相信吧?飞机上氧气面罩脱落都说要自己先戴好再帮助别人。这么个大医生,好嘛,全不在乎。我真是,刚说他两句,人就笑嘻嘻地给我怼回来。手背上输液针头在我眼前晃阿晃,骂都骂不得了。”方主任气极似的扶了额,“凌远,我和你说,人呢,是你要来塞我科里的,这事儿你得给我解决。别一个医生没来几天就率先在岗位上牺牲了,干嘛,高风亮节啊?全医院上下都把你这个英勇献身的例子供着又不是什么好事。”

“行,我知道了。”凌远摇摇头,想着怎么又扯回自己身上,赶紧接着问,“蔺晨然后呢?”

方主任鼻间一哼:“还能怎么然后,晕在井里的呗。”

“没,我说他现在人呢?”凌远扫了一眼电脑上没写完的word有些头疼,踌躇半秒还是点了保存,然后把电脑装进公文包里。

“还能在哪儿,楼下休息室输液呢。”方主任瞄一眼手机,“我先走了,楼下喊我。”

“您慢走。”凌远看着方主任大步走了,仰天长叹,然后迅速换了衣服,提上包锁了门,也往急诊去。

 

服用阻断药第三天,庄恕药物反应严重。撑完半天门诊,他就在洗手间把早上塞下去的几口早饭全部吐了干净。下午排的三台手术勉强做了一台,出去刷手的时候突然视线模糊,几分钟才有所好转,于是不敢再撑着,赶紧请假回宿舍。

他在床上躺了一下午,醒醒睡睡,挂心科里的事,掐着时间起来想问问情况。才摸过手机,屏幕就先他的动作无声亮起。在一排未读消息的最上方,刚刚落进了一个新的方框,来自贺涵,简简单单四个字,连标点都没有:

“吃饭了吗”

视线在这四个字上停驻半秒,有波澜在胸口轻轻相撞,撞出细小水花。庄恕划开手机,还没回复,对话框里又落进一条消息:

“我刚订了条鱼 等你回来应该到了”

问候,稀松平常,淡而无奇。多小的事,就是风吹过来,树叶落了几片,水面泛起褶皱,草丛里有昆虫爬过,窸窸窣窣,再一阵风吹来,声音全散了,夜色照常降临,昨天的月光和今天的月光落下的位置已经不同。

但似乎就是这样的时候,细节无限放大,于是可以看到多少难述的美与珍贵。庄恕一时觉得无法支持,早晚都要讲的,终究会变成两个人共同的事情,一直钳口不言实在太过无聊且没有丝毫意义。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手机换到拨号页面,已经打算把电话给贺涵打过去。

但就是在手指碰到屏幕前的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身上的刺痒感正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庄恕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去洗手间开了最亮的灯,撩起上衣在镜子前看,身体上已经发出大面积红疹。是可传染的病毒疹。

庄恕突然有些绝望,呼吸几次,又为自己提前搬出来而感到有些庆幸,接着来不及想别的,就先给凌远拨了电话:“我身上起病毒疹了,明天开始不来上班了,先隔离几天。工作交接我一会儿和他们安排。”

“好。”凌远显然还在医院里,为了接电话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避进了消防楼梯,声音顿时显得清冷,“你吃药几天了?”

“三天。”庄恕的声音还很平稳,但短暂的沉默却曝露出克制之下的情绪,“症状很像,也很难讲。第一次检测要六周,不过,说起来,最坏的可能也就是被染上了吧。”

“什么叫……”凌远半句话说不下去,转而想到什么,问他,“贺涵呢?他还不知道?”

这次的沉默更久,然后庄恕的声音轻的几乎只剩下气流:“我现在这个样子,让他看到也是心烦,至少等病毒疹退了再和他说吧。”

 

凌远被电话耽搁了一会儿,下到急诊的医生休息室时,就听到屋里有蔺晨和刚才跟车护士的争执声音。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常识?”问的人显然有点气急败坏。

“喂喂喂则怎么说话呢?”应答的人也没好气,“什么叫我没有常识?”

小护士声音又高了一度:“哇,蔺大医生,你有常识你还把氧气给人家自己什么防护也没有就待在下面啊?”

“你你你,在这儿声音轻点儿,我耳鸣。”有人求饶。

“你以为是我想在这儿的?”听动静是小护士拍案而起,“是钟主任怕你自己拔针跑掉所以让我在这儿盯着你输液的好不好?”

“好好好,那你坐下,我们回忆一下喔。我那会儿刚下去,是不是就冲你们喊,让你们再拿个氧气瓶过来?”

“是啊,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

“是啊,那我都交代完了嘛,不然我会心那么大地把氧气给他吗?”

大概是小护士被噎住,室内突然静下来。如果说此刻的骤然安静带来更多的是忍俊不禁的话,那么下一秒破门而入的那个人一定不是这么认为的。

“你也知道自己心大啊蔺医生?”那个一脸忍无可忍站在门边上的人,只能是凌远。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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