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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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庄恕隔着防盗门的猫眼看到立在外面的贺涵。猫眼玻璃让站在楼道里的人形显得失真。

贺涵看见那一小片玻璃的明暗,知道庄恕来到门边了,于是抬起头,直视猫眼道:“你开门。”

“我还在隔离,你回去吧。”庄恕沉默几秒,最终这样答他。

“这样的话,我就在你门口一直站下去了。”贺涵缓慢地说话,“我是不怕等的。”

“你回去,真的。”他几乎在恳求他。

“你开门。”惜言如金,说话的人不再多讲一个字。

他们隔着一扇门静默,贺涵全然没有退一步的妥协意思,反而步步紧逼。他知道庄恕正看着他,于是拿出此前从不曾刻意展露在庄恕面前的,浦西中心商业区最昂贵地段顶级写字楼里上位者的强势与压力。

他不说话,两颊压低,下颔到脖颈的肌肉线条表示他正在使劲,不知是为了什么蓄力,或仅仅是克制并保持冷静。

要一个早已习惯自我封闭的人敞开心扉,唯有将他撕开,即便对于施压者与承受者而言都会很伤。只是贺涵别无选择。

庄恕终于妥协。他检查了自己的衣着,确认病毒疹还未消退的皮肤都有衣物遮盖,然后打开门。

 

迎面就是酒味。庄恕的心脏窒了一窒,胸腔里的跳动全然失去了它应有的速率,剧烈而没有规则,全身最敏锐的神经都一跳一跳地抽着疼,仿佛就要溺毙。这种感觉是无以名状的悲伤,难过,或者悲伤难过的任何一个近义词。

去年冬天的那个小手术之后,他曾建议贺涵少喝酒或暂时戒酒,于是他真的鲜少再去开自己的酒柜,偶尔想喝也只在庄恕在家的时候旁侧敲击地暗示,试图取得对方的同意;去酱子再不要清酒,也不再和以前的酒友上酒吧,该谈的客户几乎全部换到了咖啡厅,有时不得已的应酬还会提前知会庄恕一声。

这种打电话报备的做法看来十分孩子气,但那正是一个人付出心力的在意。而庄恕看到今天的贺涵,显然已经失望透顶——只是,即便如此,他仍可以接收到贺涵身上的某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发散着一个坚实笃定的信息:

一个人在爱的时候,他的眼光里必定会有对方的位置,情绪可以掩藏,但存放对方的那片地域里的神色,永远都有独一无二的温柔,这是无可能刻意为之的。庄恕一眼就看得出来。

他不清楚贺涵到底喝了多少,但知道一定不会少。庄恕因而毫无疑问地心疼他,当下却自知已经丧失所有表达的立场。他看着贺涵走进屋里,反手关上门,目光飞速在狭小的宿舍里扫视了一遍。

然后他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开了口,低声说一句:“你喝酒了。”

“我打车来的。”贺涵心平气和,答非所问。

 

庄恕的两颊有轻微的浮肿,眼周一片青黑,脸色虚弱,袖口偶尔露出的半截手腕已经有了骨骼嶙峋的意味。贺涵在心里默默地算日子,接下来他还要花费多久的时间,才能将他身上失掉的分量养回来。然后他看到庄恕的嘴唇,还不至于开裂,但已经足够干燥。

“你渴不渴?”贺涵这样问他。

庄恕想说“不渴”。头还没来得及动,半个字也都未曾出口,贺涵就已经一把扣住其肩背,用胸膛撞上胸膛,在庄恕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几秒内迅速而彻底地完成了一个吻。

灵魂归位的瞬间,庄恕下意识就去挣脱。贺涵似乎为这样的逃离而感到不满,于是更加用力地伸手抱住他。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他们都只着单衣再敞口披件外套,而外套里一人只穿一件衬衫,另一人就是一件T恤。体温几乎毫无阻隔的轻松地顺着心跳,彼此穿透。

“你疯了?!”是庄恕的声音,音量不大,但几乎用尽全力。因这一句话,他的身体有生理性的颤抖,连额角都显出凸起的青色纹路。

贺涵被这声扎得一愣,手下松了松,庄恕就趁机挣脱出来。他突然感受口中到铁锈味道,脑中轰得炸了,近乎慌乱地查找是不是自己的口腔里有了破口。

“我疯了?我自己的爱人,和我说去出差,若无其事地提着我给他整理的行李,然后在这间破宿舍里住了一个星期。我现在只是亲了亲他,而你说是我疯了?”贺涵气极反笑,一个问句的上扬尾音里有不经遮掩的颤抖,眼眶熬得通红,身上的外套有些穿不住,于是他将它脱下来拿在手上,

“之前,大冬天的,你一个人穿着两件单衣跑去淋暴雨,却从没想过向我寻求帮助。那个时候你没有开口,ok,我认了,因为当时我们关系模糊,我可以理解。但今天,我自以为我们已经是关系稳定的伴侣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讲的?

结果你还是什么都不和我说,职业暴露了不说,吃阻断药不说,副作用上吐下泻不说,直到虚弱得连班都上不了了也不说。我真的伤心。不就是HIV暴露吗?你是职业医生,在这件事上居然处理得那么不专业。对我闭口不提?搬出来住?如果我不找来,你是不是要出一年的差,或者甚至随便找个理由和我分开?”

 

“什么?不是!”庄恕闻言有些慌乱地否认,“我不是发了病毒疹么?我……”

“你吃阻断药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发病毒疹吗?你回家说要整行李要出差的时候发病毒疹了吗?你发了病毒疹还会和我一张床一条被子睡一个晚上?”

这几个问题庄恕一概无法回答。事实上他也许根本没在听贺涵的。所以他并不试图去回答问题,而是看似理智其实几乎失去章法地一样一样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些:“我的口腔里没有破口,所以只是你的嘴唇破了,所以这没事。刚才我们应该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你应该没有多少因此就被感染的可能。但以防万一的话,你还是要……”

贺涵突然又一次打断他,以原先的姿势抱住他,但不再问,转而换上安抚的姿势,手心缓慢而温和地捋过庄恕的脊背,一下,再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认识的庄医生,像今天这么惊慌的,我是第一次见。所以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心痛,还是欣慰。但今天,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在一起,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你不需要也不应该对我有任何顾虑,所有的事情我们一起扛。我知道你心……”

“我不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庄恕再一次打断贺涵,将自己的身体挣脱出来,“当时是术中意外,是新鲜血液。直到现在我的病毒疹还没完全好,很有可能我就……”

“就是感染了是吗?就是感染了那又怎么样!”贺涵忍无可忍,一把甩掉已经被攥出褶皱的外套,两手死扣住他的肩膀,直直看进庄恕的眼睛里去,又说了一遍,“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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