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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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能活过四十岁。所以其实能活到今天我也很意外。”黄志雄一双眼睛在吧台的射灯光下显得深,极深,任凭什么试探都无能触底。

一段对话告一段落,他们沉默良久,而黄志雄最终这么说:“现在想想,其实要说过生活的话,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是最有力量的,因为你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是向你而来,而你不得不接住它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蔺晨发自内心地感慨:“真好。”

“是很好。我死过很多回,但到最后又都活回来。每次以为就那样了,却依然有一个人把我拉回来,这些人中有你。所以全是感谢你们。”黄志雄笑起来,手指虚比了比胸口的位置,并非很健康的脸色,但精神里的生气令人放心,“所以我现在不再有期待了。当下足够好就很好,而如果未来还有无常,阴暗,疾病,或任何意外,那就是我,也只是作为我的结局。没什么可抱怨和拒绝的,竭尽全力地去承担就是了。”

这是今天的黄志雄,远离过去亦远离未来,单纯地停留当下。这种远离,或许是逃离历史与期许带给他的伤害,又或许正以此进行反复而连贯的自我疗愈。

“你变了不少。”蔺晨看着他也笑,“看到你过得挺好的,我真的很高兴。”

“是,我的确全不一样了。”黄志雄的耳后有轻微的赧然颜色,“你倒是没怎么变。”

“应该吧,我没怎么变。”蔺晨点点头。好像那段时光生生凝固,停驻,然后被封存。连具象痕迹都很少在他的身体上留下来:头发,皮肤,肢体,力量,意志,衰弱和老化似乎全没发生,他一去非洲多年,竟还是走时的样子。

所以这样说来,到底算是时间的宠儿还是弃儿。

 

程皓看着输液针头没入凌远手背青色静脉,回血顺利,狠狠舒出口气。

他专注得几乎满头大汗,往凌大院长的手背上贴胶布的时候,居然还要接受对方的无情嘲笑:“扎个静脉点滴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大不了我现场教学一下,能有什么嘛?”

“我还不是怕手生了,那不是您遭罪嘛?到时候再把我那几把椅子扎没喽。”程皓如释重负般站起来,帮凌远调整点滴速率。

“我请你帮忙,扎坏了我还要公报私仇。”凌远仰面看着程皓,他原本当然对他的厚刘海持保留意见,直到此刻从这个角度看去,五官因额头的被遮挡而显得尤其精致,突然get到了他发型的点,一时了然,心情居然也好起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小心眼?”

“那可是您自己说的,我可没……”程皓抿着嘴笑一阵,刚打算坐下来认真嘴炮,眼光一扫,这才注意到刚才注射进液体里的药是什么,突然一股无名火就窜到眉心,“你是不是还胃出血?我靠,那会儿在厕所吐,是谁说的胃病不是小事不是小事,你就这么再现身说法一次给我看看啊?”

“哟,基本功真不错。”凌远习惯似的不接他的火气,一种娴熟躲避关心的慢条斯理,说着话居然还笑了一声,“看来外科学你是有认真学,这么多年都没忘,我怎么那么感动。”

“止血消炎的药而已。看不出来我牙医也别做了。”程皓皱皱鼻子,“你也不用故意给我戴高帽。”

“没事,出血量不大。”凌远看程皓是真恼火,于是只能这样讲,“我自己就是消化科的医生,真的,我心里有数。”

程皓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凌远:“你就没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吗?”

“做了做了。”凌远有些头疼,腹诽着原本不是来谈工作的,怎么现在开始管教起他的胃来,还是自己主动叫过来的人,这会儿想赶也不好赶,但他看到程皓脸上的认真神情,心里又有感动,莫名地迅速妥协,伸手从茶几下的抽屉里翻出笔记本,认命抽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纸来,“昨天才做的胃镜。”

“我靠,你有毛病吧?”程皓看了诊断,尽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才没有拍桌,“胃底和十二指肠两块大溃疡,还有轻度出血?”

“是有毛病,所以不是输着液呢么?”凌远仰头,拿下巴虚指了指挂在边上的输液袋,面不改色,顿了半秒,再叹口气,“先让我躺会儿?半小时叫我吧,然后聊一下合同的事。”

程皓于是立刻软下来,半分脾气都不剩。刚才凌远从抽屉里拿笔记本时他已经眼尖看到了叠在里面的毯子,于是绕过去将毯子拿出来展开,往凌远身上盖。

凌远已经躺好,抬眼看到程皓动作,于是和他说声“谢谢”,语音间全是气流声音。

“睡吧。”程皓将毯子盖了,顺手替他掖被角,指尖不小心划过凌远刷手衣领下露出半截的锁骨。他兀自脸红了半秒,才敢接着抬眼,可凌远显然没在介意,直接阖眼睡了。

程皓这才开始真正看到凌远。那么久了,他确信自己几乎没有错过任何一点关于凌远的讯息,归纳总结,看到他的荣誉和成就,就算名声和精神也能体会。但是,凌远为人,仅为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那一面,他自始至终却无从得到。

今天终于见到了。不是因为凌远在病中,脸色虚弱憔悴,而是因为他笑起来时睫毛的轻微抖动,频繁在办公室过夜所以放在抽屉里的毯子,胃出血却在半夜避开同事给自己输液,甚至还有一点仗着自己就是专家所以对他的消化系统无比消极对待的意思……细节密密匝匝,太实,也太真了。

只是,这样的凌远,他该有多么孤独啊。

 

蔺晨在午夜回到医院,本是上行政楼碰碰运气,没想院长办公室里的确还留着一点微弱灯光。电梯方打开,声控灯还未来得及点亮的黑暗走廊中,那一线光显得尤为清晰。

他无所顾忌地开门进去,刚要开口说话就看到办公桌前无人。蔺晨一愣,视线再转,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人似乎刚被他进门的动静惊动,正在转醒。还有一个留着厚刘海的人坐在茶几上,手里握着凌远的一只手。

蔺晨再定定神,看到了门边垃圾桶里的空输液袋,很快推翻了刚才的预设。只是才拔了输液针。他不自觉撩一把自己的刘海,为刚刚脑中一闪而过的误会感到有些……尴尬。

凌远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程皓也就随他去:“我按了好一会儿了,应该没问题了。”

“不是说好了半个小时叫我?”凌远显然还在醒神,坐起身看了眼闯进来的蔺晨,再将视线落回到程皓身上。

“我叫了,你没醒。”程皓一脸无辜,“你太累了。给你拔针都没醒。”

“是,是吗?”凌远哭笑不得,即便他对程皓到底叫没叫他这件事依然存疑。

蔺晨立在一边看,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一声:“你是……普外的?”

“不是我们院的。”凌远替他答了,“我朋友。”

“那……你们谈。”程皓站起来,提上自己的外套,“我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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