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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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贺涵在星巴克门口远远看到到窝在角落沙发里玩手机的人,于是就此和谭宗明分手。程皓有感应似的抬头,正看到两个在门边交谈的人。

他等着贺涵走近,别的不谈,第一句话却是:“那个人,是我想的那个人?”

“是。”

“谭宗明?”

“是。”

“谭宗明是你客户?”

“是。”

程皓第一天认识贺涵似的打量他,从头至尾再次刷新了对这位贺总的认知:“那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今天不去集团大厦,所以就约这儿了。”贺涵好笑地在程皓对面坐下,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我一会儿还要回去开会。赶紧说,找我什么事?”

“那个……”程皓突然一滞,一时不知如何问第一句,只好再转了话题,“你们,你和庄医生,最近还挺好?”

“他最近在隔离,的确是除了辞职的那段时间最闲的时候了。”贺涵摇摇头,“每天看看书拼拼乐高,从这个角度我居然还有点羡慕。”

程皓没想会听到这个答案:“啊?”

“告诉你也没事。HIV职业暴露,阻断药副作用发了病毒疹,病毒疹好之前不能上班。我们也不住一块儿,不过我每天都去看看他。”贺涵叹口气,抬眼再看他,“你特意过来找我就这事儿?”

“没……我是想问凌远。”程皓终于不得不说,“他结婚了吗?没结婚的话,有对象吗?”

“据我所知,一,没有;二,也没有。”贺涵干脆说了,停顿半秒,还是问他,“你特意过来找我就这事儿?”

程皓被问得有些挫败:“什么叫,就,这,事?”

“喔……”贺涵端详了程皓两秒,很快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地眯了眯眼,“你想追他?”

 

更换阻断药组合后再一周,庄恕的病毒疹彻底退了。隔离期间他和贺涵没有同住,但日日相见,生活如常,也算得上安稳。客观原因,他们的肢体不再亲密,拥抱和亲吻不如从前频繁,也不像一些爱侣一样盛意表达从不离口。

哪怕几乎不说“我爱你”,一天之中的短暂相见,实际意义的嘘寒问暖,食物气味与相融眼光,早已成就了爱情与关系中最可爱且值得迷恋的部分。

但即便避开话题,生活跌宕却是笼罩的背景,有毋庸置疑的高高在上。雨打风吹,地动山摇,人无可抗衡的自然之力,一如冲动与理智的激烈争夺。而爱总是要超越自身的。

当同时经历过甜美与折磨,自由与动荡,悔恨与沉沦,灼痛与光明,当爱剥离所有的表象露出其中的本质,被审视,被拷问,被解构,被重组,被诠释,被聆听——之后你看我如初,我也不愿与你分离,同样爱慕,同样沉沦,同样艰难,但同样值得一切,那么全部的生发都可以拥有宽宥。

你知道人性千疮百孔弱点遍布不能被高估,但有的人格坚韧瑰丽,将会有超出一切想象与预期的强健端庄。

 

庄恕回医院上班的第一天接到一个转院病人,心脏移植是唯一的可能。但肺动脉高压问题迟迟无法解决,即便做了移植,新器官依然会重蹈衰竭之路,拖到现在,炎症爆发,衰竭严重,心功能不足百分之十五,没有医生敢继续往下治。

患者女儿不愿放弃,四处打听,直到有人建议,一个理论上的方法,可以试试异位心脏移植。异位心脏移植是在不切除受体心的情况下,再为病人植入一颗新的心脏,如果成功,两颗心脏往后将在其身体里一起跳动。

这个世界上目前只有五位医生知道怎么做这台手术。其中一位正好就在上海,第一医院心胸外科庄恕教授。他是这五位医生中最年轻,也唯一同时能做肺脏移植,心脏移植,和心肺联合移植的专家。

病例早在两天前转到庄恕手里,他回复手术可以做,但照病人现在的情况,术间死亡的可能性极高,围手术期感染几乎是必然的,换言之就是成功率极低,而患者女儿仍执意要转过来。

病例挂到科室,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做。手术难度太大,万一患者在手术台上死亡,根据以往经验,这样的家属就是一个现成的麻烦;而即便病人能下手术台,预后也同样糟糕。庄恕本计划在亲自看过病人后再做决定,而当病人送来全科室会诊,所有人都觉得庄恕一定会把病人退回的时候,他却沉声说了句:“我来做。”

 

“我听说是因为患者家属今天说了重话?”凌远看着立在眼前的庄恕在希望他能同意自己UCLA的移植团队过来协助他完成手术的时候,这样问他。

庄恕静了很久,然后出口气坐下来:“家属的确说了重话,但如果真的没有治疗价值,我不会因为家属的责骂或者恳求就同意手术。这个病人,的确还有再拼一下的可能。

陀妥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写过几乎是另一个版本的电车难题:伊凡问阿辽沙,如果他可以创造一个让全人类都拥有完美和平与幸福的世界,但前提是必须先要虐杀一个小婴儿,你会做吗?阿辽沙坚决地答‘不’,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虐杀一个婴儿的正当理由,即便是在权衡利弊之后,即便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

我知道大家是为我好,不管是名誉,还是之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如果病人在我的手术台上死亡,我可能的失落沮丧,甚至家属的误解中伤。但和‘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虐杀一个婴儿的正当理由’一样,对外科医生而言,除非病人的确毫无可能,且自己和家属均放弃治疗,此外就没什么可以成为让他放弃救治的企图与努力的正当理由。”

庄恕说几句就段落性地停一会儿,但凌远一直没有接话,只安安静静地听。他认真地看着庄恕,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他是林欢的养父。”最终庄恕放弃大段的讲述,只这么说,“你就当是我的自私吧。”

凌远摇摇头,终于开口,叹一声:“原来你管这个叫自私。”

他听过庄恕的故事,知道现在的林欢是他儿时丢失的亲妹妹。同样为人兄长,他明白这种自认的亏欠终其一生也难以弥补。当初是谭宗明帮庄恕找到人他才决定回国,远远地看了几次,终于还是不忍心上前相认。

一个普通家庭成长起来的独生女儿,父母宠爱,自小学大提琴,在她记忆中留存的童年也还算是无忧无虑。长大后有一技之长得以谋生,少年宫的大提琴老师,偶尔也有演出给她登台的机会,生活不至于过分单调。这样就挺好,而之外的那些,实在是太沉重了。

医生做到庄恕这个份上,应该已经让不少同行自愧弗如;而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个中柔软、善良、宽厚、体谅,也足以让太多人汗颜。如果这样一个自心底而出的本能愿想,继而丝毫不计较自己可能的牺牲决定放手一搏,都能被称作是私心,那它恐怕是这个行业里最高尚的私心了。

凌远终于不再试图劝庄恕退还病人,只单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你可以做?”

“我现在正常上班。阻断药换组合以后除了肠胃不适没有别的症状。”庄恕知道那就是同意,眼神里有感激,“我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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