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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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心源到的那天庄恕调休在家。过去的一周内,林皓身体的各项指标天天跳水,一日一降。庄恕日夜在病房里进出,只能尽力减缓恶化速度,已经不指望可以等到自己的手术团队,唯一想的无非心源可以早一天到来,给他放手一搏的机会。

而等到电话真的打来,庄恕从医以来第一次为自己做好的手术决策而犹豫,哪怕这是一个在早已知晓所有的可能,并且做完了全部的预设之后的决策。毕竟林皓的身体各器官功能已经差到极点,如果再等上两天,哪怕有全球最好的手术团队,哪怕心源状态极佳,病人也可能无法坚持到手术完。而今天,理论上的勉强可行,真正的成功率又能有多少呢?

贺涵前一天半夜赶回公司开会,早上刚进家门就撞上正往外走的庄恕,听到他提一句回去做那台大手术,即便晚上还要飞去香港,却还是执意开车送他。

车厢里的沉默蔓延了一路。自庄恕结束隔离从宿舍重新搬回家来,出于主动的意识,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长时间的沉默。而贺涵的心里有忧虑,却不试图打破这安静的完整。有一瞬间他瞥到后视镜里的人,仿佛看到自己还在仁合住院时的某天深夜,他吃了庄教授带来的砂糖桔,庄教授吃了老卓带来的寿喜锅,后来,空间里还留有食物香气,他们在独立灯盏下各自沉潜到工作中。不经意再抬头时,就发现庄恕的脸上有一些悲伤情绪。

不过今天还是不太一样。今天的他,他所持有的情绪,较之那日更宽广也更凝滞,没有疲惫不堪,也没有丝毫寒凉。

车在路上因红灯行行止止,天色发阴,带着点轻霾。刚过了早高峰的点,因而一路还算通畅。直到能够看见第一医院的主楼,庄恕终于开口说了上车以后的第一句话:“给一个几乎已经绝望的人一个巨大的希望,如果在焦灼之后再将她掷入绝望,实在很残忍。”

这是庄恕为医为人,心中自生的最柔软也最悲悯的部分。

“你知道的。”贺涵怎么能不懂,明了个中挣扎,也知晓一个医生的取舍,所以更放任自己生出一些自私的心疼,于是在停车场排队等候的短暂间隙飞快握了握庄恕的手,他的体温正常情况下总是要比贺涵的低一些,“医生不是上帝。”

 

庄恕率先下了车,对贺涵说一句“快回家休息吧”即疾步往电梯口走,没想迎面碰到同样疾步走来的凌远,一时讶异:“欸?你怎么也那么急?”

“我刚从卫生局开完会,赶回来的。”凌远和庄恕打了招呼,一同在电梯前立定。

庄恕脑中想过一轮,还是问:“我这手术是挺大的,但你也不至于?”

“是不至于,你什么资历的专家,我不为你这事儿来的。”凌远轻微的叹息埋没在电梯门的开合中,“刚蔺晨打电话给我,说我一朋友出了事故,他的一个病人麻药过敏,在我们医院抢救,刚送上去手术,我过去看看他。”

“什么情况?”庄恕挣了挣眼睛。

“蔺医生啊,天天在急诊泡着,倒是委屈他没开个副业讲脱口秀。病情挺清晰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怎么会出事故的我倒是听明白了。”凌远摇摇头,看到庄恕还在等他讲述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好故事。他是牙医,有自己的诊所。今天其实是护士疏忽,加上病人隐瞒病史,又不好沟通。医生打麻药前习惯性地再确认几次,老头直接就炸了,说不就是拔个牙,问来问去就是成心不给他看,坚称自己什么问题没有,没药物过敏史,也没心脏病。结果牙还没拔,人就送过来了。”

 

话音落,电梯门就打开。大厅里人不算太多,上午的排期手术陆续结束,下午的排期还没开始,大厅里零散坐着几个人。林皓的妻子看见庄恕就迎上去,庄恕对她稍加安抚,确认手术已经签字,直接走进手术中心。

凌远的视线在大厅中扫了一圈,值班的护士向他问好叫一声“凌院长”,他也只轻轻点头,不多做回应。然后他看到原本正在角落里安慰一个女生的男人,听到这点动静,突然一顿,然后转过身来时脸上的错愕。女生身上的工作服没有换,是私人牙科诊所的护士没错了。

他向角落里的两人走去,稍靠得近了就听见男人低声对女生说的话。他说:“这些责任我来负,我也负得起。”他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身侧,后稍加重音量,再跟上一句,“听我的,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

女生或许是看到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凌远,自觉感到某种压迫,于是点头答应,低了头迅速离开。

凌远看一眼离开的女生,再转身望向显然紧张得连脸色嘴唇都有些发白的人:“嗯,‘责任我来负,我也负得起’?这就是你程皓处理问题的方式?一味揽责,就算不是你方的问题也要担下来吗?你的执照还想不想要了?”

“手术做完了,说情况不太好,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知道,就算醒了可能也会瘫痪……不过这事儿本来就是在我打了麻药以后才出的。我可以问得更仔细一点的,还是我的错。总不能让一个护士担责任。”程皓看到凌远,刚才在自己诊所护士面前凭那一股气支撑的镇定几乎要顶不住,他的脸上有些动摇,很快就掩不住懊恼和沮丧,眼睛一闭一睁,漏出一点强撑之后的恐慌,他默了默,声音更低,却使得气流中的细微颤抖更清晰了些,“那现在,反正,事已至此,该调查调查,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吧……”

凌远因着那点情绪突然不知如何接话,半秒的时间,还未开口,身后就有人叫他们,居然是贺涵的声音:“程皓?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凌远诧异。

“酒友。有几年了。”贺涵也诧异,“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事儿往后再说。”凌远摆手,再上下打量了贺涵,“你怎么过来了?”

“我送庄恕过来的。想说这手术这么大,还是在外面等等他吧。”贺涵叹口气,目光再望向程皓。

程皓却下意识看一眼凌远,自己摇摇头,拣一把椅子坐了。凌远于是代劳,重复了一遍经过。等凌远语毕,三人就都安静下来。

但这熬人的安静很快被另一个激动的尖利女声撕破,除了依然将脸埋在手心里一动不动的程皓,凌远和贺涵都下意识地朝那个几乎崩溃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不是说过我爸的手术可以等美国的团队来以后再做吗?现在怎么突然说要做就推进去做了,还就让我妈签字了,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谁负责?谁来负责?”

贺涵听完几句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瞳孔骤缩。而凌远早在看到女人的正脸时就知道了,时间与环境的确可以更换人的容貌,但雕刻在骨骼中的线条棱角终究是无法更换。她无疑就是林欢,或者叫南南,庄恕未曾相认的亲妹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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