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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瘦高女人在护士站前情绪崩溃,愤怒惊惧焦灼一涌而上。她眼眶通红,试图终止手术,直到最后脸上一片交错泪痕,拍着护士台的的台面道,如果她的父亲在手术中出现任何问题,她不但会起诉庄恕,也将起诉第一医院。
程皓这时才终于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凌远眼看着已经站起来的贺涵,一边一个按住两个人。
“你现在回家休息,要和家属谈也等到明天,大家都稍微冷静一点再说。去吧。”凌远赶走程皓,然后再拍了拍贺涵的肩膀,“这个时候你不要出面。”
贺涵于是依言重新坐下。凌远走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温水,大步朝林欢走去。
“林小姐,您先冷静一下。我是第一医院的院长凌远。”凌远将纸杯递过去,“您父亲的手术很大,心胸外科也和我沟通过几次,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和我谈。”
林欢将纸杯中水一饮而尽,顿了几秒再开口,的确在竭力克制:“我爸爸的情况这样已经很久了,不是一直在等着吗?再等一等又能怎么样?之前你们问我们,美国的团队过来会特别贵,走的不是第一医院而是国外医院的价格,我们也同意了,不是拿不出钱,只要能把我爸爸救过来,多少钱我们都出了。但是现在,为什么又这么不负责任地自作主张地给他做手术……”
凌远点点头,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让护士把林皓的病例调出来递给他。他前后翻了几张纸,看到各项指标,心下了然,用铅笔圈出几排数字来给林欢看:“你父亲的各项指标已经差到极点了,哪怕今天也只是勉强符合手术要求,正好有心源,所以立刻手术,迟一秒都是耽误,当然要尽快做。如果这些数字当中有任何一个再往下掉零点几一点几,即便庄教授的美国团队在这儿,即便你们运气很好,错过这颗心脏又立刻等来第二颗符合移植条件的心脏,我们也没有办法做了。美国的团队赶不过来是客观原因,签证来不及,所以这已经是在可行条件内最好的选择了。”
“凌院长,我不懂医学。你现在拿着几张全是数字的纸,也全都是凭你自己说的。”林欢将病历夹推回给凌远,“我现在只是请求你们,立刻停止手术。”
凌远摇摇头,叹口气:“林小姐,现在手术已经开始,没有必须立刻终止手术的理由,手术是停不下来的,你知道你父亲的情况,这时候停下来相当于放弃,这才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如果手术结果不好,或者说也许并非不好,只是不如你所愿,而你还是打算起诉的话,这些资料你都可以拿去复印,送去鉴定,给你的律师看,都完全没有问题。第一医院会奉陪到底。”
“今天这台heterotopic transplant,异位移植,供体和受心者的条件都不是最好。”庄恕扫了一眼手术室外围观摩学习的一群医生,“患者术前指标非常危险,在手术台上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我希望大家明白。”
一室的医生沉默点头,气氛有些蓦的变得有些肃然。麻醉师从屏幕后抬起头:“庄主任,可以了。”
庄恕点点头,深吸口气:“我们开始。”
无影灯下的术野亮得似乎减弱了死亡的阴翳。但压迫四方而来,竟只能由手术台边的医护以肩背抵挡。在场的所有医生都在录像中多次看过庄恕的手术,包括直播的那台心肺联合移植,但是现场观摩这么大的手术,大多都是第一次。
没有人知道庄恕的压力有多大,因他手术台上一贯的稳健从容。手起刀落,稳定利落,发出指令的声音也平缓,偶尔本能地说一句英文,但很快自己就流畅地译成中文。口罩上方的眼睛完全只在自己的动作里,很少抬头看助手和护士。额头后颈逐渐有细汗渗出,但无菌衣遮盖下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让同情和安慰左右判断,极度专注的时候所有的操作都是本能。熟练,精确,还有海量的储备,外科的智慧,数不清的术前流程模拟,在这时全是专业的强大支撑。所有的犹疑只能放在术前,而一旦走进手术室,站上手术台,疾病就只能是疾病,人体也只能是人体,生命化简为一。
“现在,从供心房间沟后吻合左心房与患者的左肺静脉。”庄恕抬了抬头,微微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的颈椎肩背,“3-0 Prolene线。”
手术室上方的几块屏幕上是放大数倍的术野,清晰可见庄恕的精细操作,针线穿梭,吻合完美,操作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现在修复心脏尺寸”庄恕递回器械,“输出量?”
“稳定。”监护回复他。
庄恕点点头,抬头看一眼监视屏幕,手指虚悬在术野上方小幅度地比划,居然开始讲解起来:“现在要在这里做楔形切割,拉长左心房的缝线,可以让两颗心脏并列。”
观摩医生一时从凝滞的过度紧张中回了神,手术室内的气氛顿时松了松。
“供心的头肱动脉干根部需做部分切除。”庄恕再次深呼吸,“现在重建血管。”
凌远看着终于坐下的林欢,自己也长叹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林小姐,如果你把病例拿给任何一位心胸外科的专家去看,他们一定会和你说,这个手术他们做不了。这样的病人他们碰都不敢碰。一旦病人在手术台上离世,他们的名誉,还有之后可能会被不懂医疗的家属起诉的问题,对他们来说代价都太大了。
我相信你在术前一定完全了解了这个手术的风险,或者说你并不能明白,而且从感情上不能接受那些意外、并发症,但你一定了解这个手术有多危险,可你依然执意转到我院,执意要庄教授接手。
我以我的专业担保,到进手术室为止,庄教授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合理正确的,并且是你父亲这种情况下的唯一选择。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只有四位医生知道怎么做这个手术,庄教授是其中之一。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术前很多人都劝他退回这个病例,因为失败率实在是太高了。像他这种全球顶尖的医生,直播做心肺联合移植的外科专家,完全不缺这一个所谓的高难病例来建立名声。他有充足的理由可以选择不做这个手术,哪怕是为了维护名誉,但是他坚决要给你父亲做。
你知道我和他谈话的时候他说什么吗?他说,对于一个医生而言,除非病人的确已经毫无可能,并且自己也放弃治疗,此外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让他放弃救人的企图与努力的正当理由,即便这台手术的失败率极高,即便他将因此独自背负所有的风险与可能的误解、中伤。这时候不必执着于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衡量或交换的。这是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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