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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移植手术结束后11小时17分,林皓的原心脏开始跳动。手术至此终于可以宣布成功,心脏起搏器也可以取掉了。如果能够撑过围手术期,从今往后,这两颗心脏将在林皓的胸腔里一起跳动。
庄恕和林皓的妻子交代完,转身即走,走过走廊的时候,正看见林欢奔进病房的背影。他立定在原地,脸上不知是欣慰还是苦笑。
程皓的病人也已经清醒,预料之中的全身瘫痪,病人家属索赔五百万才不起诉他,而程皓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故事从神外医生口中传到凌远耳中,当下他就直接评论一句“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奈何那会儿还有一台手术。等他下了手术已经是傍晚,再去神外病房找人,护士说人已经走了。
凌远无可奈何,脑子里备了一堂课想要教一教这个恐怕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的小孩儿怎么处理医患矛盾。然后他给程皓打电话,两个不接就打第三个,打到第四个对方居然就关机了。凌远匪夷所思地瞄了一眼通话界面,终于挂了电话,转手就给贺涵发消息:“你是程皓酒友,知道他有意关机的时候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贺涵刚从香港回来落地浦东,正在转盘等行李,看到凌远消息,很快回复过去:“怎么了?”
“程皓那个麻醉过敏的病人醒了,全身瘫痪,家属索赔五百万,这傻子也不知道脑子里面装的什么,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贺涵回了一串问号,三两秒再一条:“他会在哪儿我也说不清楚,我去找找看吧。”
程皓曾在很无聊的时候想过,人的一生有没有可能真的一顺到底,至少他的前三十年就这么过来了。小时候只知道读书,然后莫名其妙地最高分进了医学院读牙医,又是最高分毕的业。在北京最好的公立口腔医院实习,然后来上海开私人诊所,没几年就买了自己的房子。唯一的所谓波折可能还是那段隐秘但无疾而终的暗恋。
那个时候想起凌远,他可能还会拒绝使用“无疾而终”这个词,即便执着至此,但毕竟从未主动,连尝试都还没开始,凭什么就得“终”了。时至今日,原以为等了这么多年,这块馅饼终于又一次落到自己头上,一切就能够和从前的每次一样顺利,努力过后又有天大的好运,然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发展,生根发芽,结出果实。
只是现在,从天而降的不是馅饼而是惊天雷。明明最不该出问题的地方出了错,最引以为豪的专业被自己砸烂。然后卖房拿出去五百万,实际意义上的倾家荡产。也不知道事情接下去会怎么发展,慢慢地淡了还是二次发酵,甚至不知道会不会严重点搞到了身败名裂。
凌远来电话前他刚接到房产中介的电话,说他的房子才挂出去就有人感兴趣,可以的话过段时间就可以办手续。……凌远?可能这次真的要用上“终”这个字了。
他现在有些畏于去想这个名字。理由在逻辑上显得牵强,却着实令他有些无地自容。都是穿白大衣的,一个天天在手术台上救人,另一个拔牙的居然还能弄瘫一个病人,如今诊所停了,工作丢了。他不怪任何人,除了自己,于是将所有的责难自我捆束。
“你喝了多少了?”程皓趴在吧台边神思恍惚的时候,猛然被脑后的一个声音惊醒,紧接着看到一件西装外套摔在了自己脸侧,领子上有一枚熟悉的镶钻蜜蜂男士胸针,“我可是刚从香港回来,回家放了趟行李衣服都没换庄恕也没见就来找的你。”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程皓这才意识到是贺涵,使劲挣了挣眉毛,看着贺涵在自己身侧坐下。
“你在上海,除了在诊所在家,要么在新天地喝酒,要么在西岸艺仓宝龙K11看展。”贺涵转头要了杯冰水,“你现在这个情况,我是不信你会有心情去看什么艺术品。新天地又不算大,你常去的酒吧也就那么几家,我大不了一家一家找。”
“是,我就混混新天地了。”程皓低了低头,转头去搅马提尼里的橄榄,“不像贺总的段位是湖南路,有存酒,喝威士忌还能谈个大单。”
贺涵当他心情不好,看起来也没少喝,不打算和小孩计较,只问正事:“凌远一直在打你电话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程皓从鼻间笑一声,“没接,关机了。”
“你有病啊?前两天还说要追人家,现在人家主动找的你,你还挂人电话?”贺涵几乎把“你没救了”四字写在脸上。
“没脸接。”程皓不看他,“人主动找我是要和我谈合作,我现在诊所都没了,拔个牙还把人拔瘫痪了,谈个屁。”
贺涵摇摇头,叹口气:“你真赔人五百万?”
“是,卖房子呗。我算了算,卖完了还能有那么一点结余,把诊所里最后那些工资发了,再付个半年房租,我就彻底没钱了。”程皓一仰头,把杯子喝干净了。
“你这倒是算得细的。”贺涵翘着腿侧眼看他,“答应人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少,就没想过找人商量商量这个数字合不合理?”
“你是说找你商量啊?你又不是我爸,况且你最近每天忙得神龙不见首尾的,鬼知道你今天在上海明天就在哪儿了。”程皓自顾自翻了个白眼,然后沉默半晌,终于闷声道,“其实本来也是我的疏忽,活该受着。五百万给了,我心里还能好受点。但那毕竟是五百万,我房子卖都卖了,愁云惨淡一会儿不行啊?”
“你……行行行。”贺涵一时语塞,想上课又不忍心,最终只道,“其实你也还好。之前过得太顺了,也到了该栽跟头的时候了。三十出头摔了跤,哭两天,还能拍拍屁股站起来从头再来,还是个小年轻。”
程皓看了一眼贺涵,眼光迷离,也说不好里面含了几分感激意味几分自嘲意味。他转过头去再要了一杯酒,接过来的时候看着贺涵一字一顿道:“贺老板,这顿酒,你请我?”
“我,请你?”贺涵差点就要去掀程皓的刘海儿,“我来找你,一杯没喝,说半天,还得我请你?”
“我都破产了啊……”程皓长叹,“要不你也陪我喝两杯?”
“我开车来的呀程大人。”贺涵下意识地拧了拧眉心。
或许是打算卖惨,程皓突然晃了晃,紧接着胳膊一倒又趴回吧台桌面。贺涵本等着他继续,甚至抱着几分好奇想听听这位实质上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来,但嘴碎如程皓居然自此再没了动静。
“喂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我请你,请你,不过你也是可以打住了。”贺涵一边叫买单一边去拍程皓的胳膊,等刷完了卡,趴在桌上的人还是没有丝毫动静,贺涵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醒醒,程皓?喂,程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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