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02

一个目录 春野 夏霜

01



02.

“其实你不用……”凌远看着饭后急吼吼地抢着去刷锅洗碗的人,终于有些忍不住。

虽然也没什么太不对的地方。搭伙吃饭,一人炒菜一人洗碗,也算是某种天经地义。但这个室友,在被房东本人拒绝支付房租之后,执意AA了所有的水电网及物业费,而这样一个以前显然是因为懒惰所以才买了个扫地机器人的人,现在干起家务来居然比稍有洁癖的凌远都更勤快。

“你刚说啥?”程皓沉迷洗碗,在厨房里折腾得水花四溅动静不小,没听清凌远说了什么,于是拔高了声音问一句。

“没事没事,你洗你的。”凌远没绷住,笑一声,接着摇摇头,还是没有立场。他看着程皓干活的热闹背影再叹口气,顿了一会儿,转身回了书房。

这个人看似大摇大摆地搬进来,其实怀揣多少生怕给房东添麻烦的心思。从来点外卖下馆子怎么方便怎么来的人,现在每天不厌其烦大爷似的打电话问他回不回家做饭。即便凌远的手艺确实不错,但也的确没必要天天问,何况凌远做了饭他就得刷锅洗碗。这背后的驱使缘由种种,凌远面上看似不察也不点明,心里从来一清二楚。

程皓的那点小心意,不动声色的善意,夸张但是谨慎,甚至带点殷勤,它们接二连三来到凌远跟前,而他能做的最多或也只默不作声地收下:过去即便惶恐不安,他依然有为人的本能,而这本能终使他有些无力拒绝如此从生活缝隙间渗进来的熨帖暖意。

那些微弱的光,萃滴的水,汇流的风,聚少成多,克制而值得珍重。

虽然长久以来并非没有人关心凌远,而且关心他的人其实从不在少数,也许出于角色责任,也许出于情谊追求。但如此付出关心,无有算计不求回报,而且难得让凌远接收得心安理得几乎不会愧疚的,程皓竟是第一个。

他有些开心,所以无所谓这是编排得来还是为所当为。总之,挺好的。

然后厨房的水声停了,程皓甩着手上的水珠踢踢趿趿走出来,客厅里没看到人,于是高声嚷一句:“凌老师,我还干点啥?”

“你是有力气没处花?”凌远文档里敲完一行字,点了保存,两步从桌后跨出来,抱臂倚着书房的门框看人,“那不如考虑一下我院的科研硬指标?”

 

落地洛杉矶是工作日的上午,庄恕没有提前告知家人,抵达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姐姐Amy和丈夫有自己的小别墅,父母也都在学校挂有教职。他们搁下行李,庄恕就找出车钥匙带贺涵出门。

白色路虎,和上海的那台一模一样。贺涵仿佛看到一种映照,上车前对上爱人的眼睛,低低笑了一声。

当初父亲病重去世,庄恕陪他回启东,他们也是开着同一型号的车跨越城市与地理。那时的庄恕以那样一种方式猝然参与进他的过往,看到他的生活如何从零开始堆砌构建。自根源寻迹,从荒凉到丰盛,从芜杂到热烈。滤过独身生长的创痛,他介入对孩童而言太过残忍的孤独,起落有无,人来人往,仿佛与他一同再生长一次。那些黯夜中的断裂和漩涡虽无从填补,却已足以安慰。

而今时空置换,贺涵没问庄恕去哪儿,庄恕也没有主动解释。他带贺涵经过他的小学,中学,高中;经过一片人造湖,说刚来美国的时候语言障碍,就一个人躲到这儿来哭;经过社区的篮球场,说后来到了不好意思哭的年龄,烦了就过来打球,然后靠着一个人打出来的球技杀进高中;经过一个memorial square,说当时政府立牌禁止滑板,可所有人视而不见,全在那里玩滑板,最后立牌又被悄悄拆掉……

两人间,贺涵一直都是说话更多的那位,可今天的庄恕话痨似的一直讲一直讲,向来沉静的瞳孔里光芒跳跃不定,因此他知道他是真的高兴。

庄恕在旧金山读的大学,于是跳过这一段,直接带贺涵去了他回中国前的医疗中心。离开了一年多,本意是悄悄来去,看一眼就好,只是很快有人认出庄恕。同事讶异他怎么这时候回来,被问到的人大方地指了指身侧,说回来结婚。

庄恕的办公室还保留着,年轻而英俊的亚洲人,一张脸在走廊上一排教授的相框里实在太过显眼。庄恕指着几步一锁的办公室一间一间解释,这个教授近几年一直在南亚;那个教授去了东海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位在海地有个长期项目;还有这位,借口sabbatical leave去了中国,研究没做多少,倒是解决了个人伴侣问题。

贺涵听到此处一愣,见一本正经说话的人抬手正在开门,忍了三秒,放声大笑。

 

办公室装潢千篇一律,有清洁定期进来通风打扫,茶几上堆着几摞邮件和包裹。庄恕坐在小沙发上一封一封看过去,不重要的搁到一边,有用的拆了留下,如此筛检一遍,也没在意贺涵自顾自烧水泡了杯速溶咖啡。

庄恕将一叠纸塞进碎纸机,胳膊肘下夹了几本期刊,刚立起来就听见贺涵问他:“我以前在美国也有做医生的朋友,人家的办公室一整面墙的奖杯奖牌,你为什么这么低调?”

“好像是有点丑。”庄恕看一眼自己的橱柜,除了专业书籍就是文献资料,顿几秒又失笑,“现在医生又不需要把奖杯摆在办公室的透明橱窗里才能向病人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的。网上就有ranking,详细的点进去,奖项成果一张表格下来,比橱窗好看多了。”

“老谭第一次提你的时候我就看过你的表格了,很震撼。”贺涵挑眉,“来都来了,特别想见识一下。”

“好好好,给你看。”庄恕只得去摸钥匙,弯腰打开一排书架下方的立柜。

装着奖杯奖牌大小形状不一的盒子横七竖八地塞在里面,盒子间居然还被庄恕塞了一些不用的笔记本填补空隙,惊人的随意。贺涵席地而坐,一个一个开盒子,仔细去看奖杯底座铭牌上的字符与年份,像极了圣诞节坐在冷杉树边专心致志拆礼物的孩童。

“你就这么塞,考虑过它们的感受吗?”贺涵指着那堆盒子,回过头去看他。

庄恕哭笑不得,丢给他一块坐垫,自己也坐下来:“那怎么办?雇人来做一面墙的陈列柜,擦得闪闪发光的,每天挑一个回家抱着睡?”

“哎,我就是骄傲。”贺涵凑过去要亲他,“你们都不知道我爱的人有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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