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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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家属签字了吗?”凌远抢在庄恕前追问一句。

“放心,签过了。”蔺晨答完即开始嚷嚷,“喂,庄教授,你在吗?喂,庄教授?”

“在在在,我在。”庄恕看着翻了白眼的凌远有些哭笑不得。

“我已经摘取了供心,想在正式开始前和你过个流程。”蔺晨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受体沿胸骨线打开,打开心包膜,放置动脉导管,静脉插管,持续分流,阻断主动脉,然后移除心脏,放入供体,开始吻合。这样没问题?”

庄恕手下刚打开病人心包探查深度损伤情况,一边回想刚才蔺晨口述的流程,开口答他:“放置动脉导管前给一次肝素。”

“好。”蔺晨深吸口气,开始消毒准备开胸,“别的没问题?”

庄恕准备修复主动脉,接过针线的同时答他:“嗯,可以了。”

“好。”手术刀悬停在皮肤上方半寸,蔺晨的手稳,不见丝毫抖动,然后他轻出了口气说,“得麻烦你保持通话到我手术结束了,我随时可能问你。”

 

蔺晨知道自己在紧张。他很少紧张。年轻的时候他有冲动,竭尽全力地体尝生命往来的疼痛苦楚,也将自己曝露在真实中。但那个时候他没有渴望,只单纯地治病救人。他不否认自己选择急诊的初衷,到底还是有几分在于可以比任何人都直接地面临生死。他或许亦寻求其中的精神刺激,并凭借这些探寻一些在普世的残忍里埋藏甚深的东西。

直到他终于知道,于人类的无意义性而言,唯一的破解方式只是践行死亡。死亡有它毋庸置疑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如此微妙地告诉你每个人所剩的时间都不多。所以他紧张,不是因为渴望成功,而是害怕失败。

手里一把手术刀,做的是医生而非上帝,却又执意将无意义赋予的意义重新归零。逆风逆流,也只是普通人的肩膀心脏,担下的又全是宏观之下为人无以为抗的阻力,远超能力的巨大负荷。

世上满是道德的谬论,真理的悖论,他置身其中,审视讨论,依旧无法定义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好是坏,是正确还是错误,是捍卫还是瓦解。但他的精神中有几道深刻烙痕,无时不刻地提示他,警醒他,为此他只能继续。

 

“剪线。”蔺晨看着打开的胸腔指示护士,然后他对电话那端的庄恕讲,“吻合完成了。”

小时分秒过去,庄恕已经换过一间手术室。车祸里的伤员有一位肺尖癌患者,CT出来不知如何处理,只能等庄恕来做。庄恕听到蔺晨这么说,顿了半秒,还是回应道:“你现在松开大动脉钳。”

手术做到现在,这应当是最不需要请示的一个步骤,蔺晨却还是出声问了一句。庄恕心里了然,却无法安慰。

“松开大动脉钳。”蔺晨重复一遍,声音有些发干,他顿了几秒再道,“没有心跳。”

“别急。”庄恕正用手指沿着自己台上病人的气管食管沟探查同侧上纵膈,他不抬头,缓声道,“等几分钟。”

两侧全是安静。

“确认肿瘤可以切除。”庄恕探查完毕,直起腰对一助和护士说,“通知一下家属。然后准备切除锁骨近中二分之一。”

这时蔺晨再次开口:“四分钟了,还是没有。体内电极吗?”

“不要用电极板。”庄恕的手术因等家属签字而有一个暂停,他抬着手略退开一些,然后对蔺晨道,“先把多巴酚丁胺停了,然后给一次肾上腺素。”

“好。”蔺晨的声音在手术室内外放出来,低而沙哑,“还是没有。再给一次吗?”

庄恕半仰着头,口罩遮盖下看不出脸上任何一点表情:“别急,再等等。”

“有了。”隐约的心电提示一起响起,光这一下,庄恕的手术室内都有显而易闻的放松的叹息。

蔺晨看着鲜血淋漓的术野,一根根才缝合的血管连着搏动的心脏,全是生命的迹象。眼前瞬时模糊,他使劲挣了挣,视野恢复清明。他这才终于感到自己全身僵硬,手臂肩膀后背一片酸疼。

“检查出血,清洗胸腔,准备关胸吧。”庄恕开始笑,“恭喜你啊。”

“术后三十天可能发生急性排斥,还有肺炎,永久性伤口感染,泌尿系统感染,以及肾衰竭的风险。”蔺晨的声音自口罩后钝钝地传过来。

“行了你,背课本理论我比你熟。联系一下部队,有条件的话尽量早点把他往外面医院的ICU送就是了。”庄恕无奈,“你刚刚在手术车里做了一台心脏移植啊。只看过录像的人,第一次上手,还成功了。那是心脏移植啊。”

“那不是有心胸外科一把刀给我的云指导嘛。”蔺晨终于笑出来,要了针线开始关胸,做着缝合才像是缓过神来,身体里的凝滞血液开始流畅起来,于是他语气夸张地感叹一句,“诶哟真是……刚吓死我了。”

“你缝着。”庄恕看到护士进来朝他点点头,于是和助手示意,“我们继续。”

 

“怎么样了?”凌远的手术收尾,把关腹扔给学生,从隔壁间过来打听蔺晨的手术进程。

“手术成功啦。”庄恕听到人进来,手下动作一刻不停,“我都想着要不让他来我们科算了。第一次上手,条件还简陋,居然给他做好了。”

“那多无聊啊,每天盯着的不是纵膈就是肋骨,不是心就是肺,那我的肝胆胰脾胃肠道们该想我了。”电话还通着,蔺晨一边表示拒绝一边慢慢悠悠地缝合,“你说我要是在这儿再多待几天,可不可能做台肝移植?回头凌远来云指导。”

“你就不能盼着点人好?”凌远忍无可忍,“我和你说,今天这种手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来一台你就别回来了。”

“别呀别呀。”蔺晨不理他,继续畅想,“我想想,神外的手术我是不敢做,顶多处理处理外伤。凌院长,我回来以后让我去神外轮转一段时间呗。”

凌远扫一眼方才旁若无人笑出声的庄恕,漠然道:“急诊每天忙成这个鬼样子,我脑子坏了才会让你去神外轮转。而我的脑子暂时还好用着,你死心吧。”

“行了,你来。”蔺晨大概是缝完了,搁下针线对护士说一句,然后半伸了伸懒腰,“我这不是觉得自己神外那块儿比较弱,去学习学习是好事嘛。”

凌远“切”他:“学完了你就可以在院前给人开颅了,是这个意思吧?那你觉得我还敢让你去吗?”

蔺晨精神一凛,忙不迭嚷嚷:“不是,凌院长,你听我解释解释啊……”

“我走了。”凌远转身往手术室外去,“你先给我回来再说。没事的话就挂电话吧,再说废话小心电话费不给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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