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simistic Idealists 01[靳东水仙全员向]

“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 ——卡瓦菲斯

    

01.

若今天再提起2010,人们回想那一年国内发生的大事或许也就只剩下两件,玉树地震,上海世博。

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李川奇对此记忆犹新。从一年的宏观时间线来看,玉树地震和世博开幕几乎同时发生,他的工作量在一夜之间翻了几翻,将近一整月他每夜的睡眠时间都只在三小时左右徘徊。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在一场叫人毫无防备的暴雨狠狠浇透了李川奇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病来山倒,病去抽丝,他在体温飙到四十一度三的当天夜里被庄恕扔进了第一医院的病房,一躺就是一个月。

除了这两件社会大事,那一年上海的各界各圈其实都不平静。

比如那一年的警界,中国国家安全部“301大案”告破结案,国安处级侦查员洪少秋记一等功;再比如那一年的医疗界,中国肝胆外科一把刀凌远,带领小组耗时近二十四小时,完成了国内首台劈离式肝移植,手术成功,两位患者术后恢复良好;还有那一年的金融圈,晟煊董事长兼CEO谭宗明大胆决策,与明氏企业集团合作,最终成功收购红星…… 

世界,时间,生命,滚滚洪潮,顺流裹挟而下或逆流趟水而上,时有骄阳烈日或狂风暴雪。但不论如何,那些故事里的人从来都知道,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年,一如每一段过去的过去,将来的将来。

 

蔺晨是凌远的大学同学,凌远学临床,他学中医药,他们相识至今已经二十多年的交情。他们年纪相当,本科同年入学,在一众十八九岁的青年里,两个人就好像两支没有长开的嫩葱,与众不同得新鲜水灵,彼时整个医学院说起他俩就是“一对神童”。

但其实不一样,凌远是聪慧过人自小跳级的天才少年,十四岁上大学无可厚非,而蔺晨……

蔺家世代中医,到他已经是第七代,他的父亲爷爷都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名医,自家医馆的金字招牌无比响亮。据说他从刚会爬时就已和中医药材打上交道,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妈”而是一味中药“巴豆”,小学刚毕业,对人的脉象穴道就已经门儿清,诊脉针灸拔罐刮痧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所以,用蔺晨的原话讲,其实他没有凌远的半分天资,学校能特招不过可能是因为他……和中医比较熟,大概教起来会省力一些。

那时凌远已经三十六岁,博士毕业十四年,在第一医院院长任上四年,蔺晨看着他一路锋芒渐敛,棱角渐平;看着他成为中国医疗系统里最年轻的外科医学博士,最年轻的肝胆外科专家,最年轻的普通外科主任,最年轻的综合三甲医院院长;当然,也看着他恋爱,结婚,离婚,又回归单身。

所以有时候蔺晨自嘲,说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是伺候凌远的命,无论干别的什么事都没有操心凌远这一件来得得心应手。

 

那天是2010年4月15日,青海玉树地震翌日夜里,上海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白日里已经可以只着衬衣甚至短袖,可一到了晚上气温便能骤降十余度。

凌远一台十个半小时的活体肝移植,下手术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从胃底到食道至喉咙眼全是被胃酸反复侵蚀后留下的火辣辣的酸疼恶心,才走两步即天旋地转,挪到更衣室缓了几分钟手脚还都是麻的。他扫了眼更衣柜实在懒得换衣服,直接捞出白大衣披在洗手服外面就走出手术中心。

走廊里穿堂的风吹得他浑身发冷,胃里钝痛渐起。

电梯打开瞬间他就发现有个披头散发的人拎着保温桶勾着脚斜倚在他办公室门前,听到声音看见来人,那人懒洋洋地抱臂,甩了甩刘海故意拖长声音叫他:“凌院长下班啦……”

凌远也不抬头也不答他,只从鼻子里笑了一阵,自顾自伸手摸钥匙开门,已经开始有些痉挛的破胃竟瞬时被抚平熨贴。

蔺晨从地上站起来,跟着凌远进屋,一手把保温桶搁到小茶几上,一手将夹在胳膊肘下很久的文件夹丢给凌远:“喏,老金给你的。”

凌远接了翻开,是玉树地震救灾医疗队的人员名单,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在看到胸外科庄恕的名字时,已经伸出去摸笔的手顿了顿,在心里过了一遍两年前汶川救灾胸外科拨过去的人,还是一边祈祷今晚不要接到李川奇的电话,一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生滚鱼片粥的香味扑卷而来,凌远合上文件夹抬头,蔺晨正在拧开的保温桶散出来的一片氤氲水汽间把几缕刘海挂到耳朵后面。那个瞬间,凌远的眼神落到他捻针诊脉写药方做饭的手指上,突然想到一个词,“手如柔荑”,四字过眼,他实在忍不住又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蔺晨挑眉看着朝他走过来的凌远意在询问,凌远坐下来拎起勺子尝了一口,叹一句“真香”,才慢条斯理地答他:“看你的手,很难不想起《诗经》的《硕人》。”

蔺晨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搐:“凌远你大爷……我又不是女人。”

“写女人的诗怎么了……”凌远嘴里很忙,一边抿着粥里无处不在的姜丝一边说话,“谁规定的柔荑只能形容女人的手。”

凌远再一抬头,看到蔺晨乜着眼抿出一个“滚”字,又想笑,生生忍住了,静了几秒才道:“你下次煮鱼片粥可不可以别把姜丝切那么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有的吃不错了。”蔺晨一皱鼻子,翘起个二郎腿准备认真同眼前人拌嘴,一个急诊电话掉进凌远手机。一个警察,胸腹部两处枪伤一截刀片,已经拖了一段时间,送来得有些晚了,位置都很糟糕。

 

凌远接着曲护士长的电话,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有个正当理由把庄恕从救灾医疗队名单里撤下来,于是赶紧说:“我刚刚还在手术室碰到胸外庄恕,他应该没走多远,打电话叫他回来。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抓紧把最后一点粥送进嘴里,一边站起来一边把钥匙丢给蔺晨,“我过去了,你赶紧回去睡吧。收拾完了锁门啊,钥匙帮我放护士台。”

蔺晨脱长声音答他一句“是——”,而后半撑着身子看,凌远匆匆大步走到电梯前,因为电梯停在三楼久不上行于是一转身小跑进了楼梯间。蔺晨这才收回身子慢条斯理地把保温桶和餐具一一收好,再踢踢踏踏地走出办公室锁门,也不等电梯,一路从楼梯溜达下去,踱到底层穿过急诊,远远地看一眼已经戴上手套口罩立在一张病床边刚好没被屏风挡住的凌远侧影,心绪复杂,然后他才开始加速,提着保温桶大步流星晃出医院。

不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么多年怎么不恋爱不结婚,每到那时他总答同一句话:“我自由散漫惯了的性子,美食美人儿世间多了去了,再找个人不仅耽误人家还自讨没趣。”

其实他哪里是不高兴找,只不过是早有喜欢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心甘情愿死皮赖脸地伺候了凌远二十多年。

保温桶被吃空,勺子在里面叮铃哐啷地响。方一走出夜色中亮得骇人的急诊大门,蔺晨就被夜风撞了满怀。他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被夸如柔荑的手,心里虽有些别扭却依然相当受用,再低头嗅嗅自己衣服上襟,84消毒水的味道经久不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这儿逗留得太久了些。


tbc.

评论(84)
热度(274)
  1. 共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