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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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蔺晨在半夜被水烧开的声音吵醒，披头散发开门走到客厅，果然看到凌远侧躺在沙发上，一手捏着药片一手抓着靠垫按进胃里去。

“回来了？你什么情况？饿的？”蔺晨提起水壶把开水凉水兑了递过去。

凌远顿了几秒坐起来，接过杯子吞药，把杯子搁到茶几上又重新躺下：“饿的。”下班以后送来一堆车祸，连轴转了两台，没顾上吃饭。

“回床上躺吧，我给你热点稀饭？”蔺晨蹲下来前问。

凌远摇头：“下台以后吃过苏打饼干，现在还有点恶心，吃不了。”

蔺晨摸过一根橡皮筋把头发随意绑了一下：“那我给你按按？”

“别，现在别动我。”凌远闭眼虚摆了摆手，等了一会儿没声，又觉得太静，“怎么不说话？”

蔺晨也气：“说什么？你说我每天辛辛苦苦担惊受怕就因为你的胃，我想了多少办法？你倒好，才好几天又瞎折腾。你的胃有多金贵自己不知道？别的也就算了，不吃饭？你真厉害，存心砸我招牌。”

“那你来一院内科啊，在你眼皮底下我肯定不敢不吃饭。”凌远嘴上玩笑，两只胳膊却又把怀里靠垫紧了紧。

蔺晨看他手底下动作知道是真难受得紧，也不再发火，甚至还没忍住笑出来：“凌院长，这都多少年了，还想着挖墙角？”

这几年来凌大院长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撺掇一次蔺晨来第一医院，美其名曰提供更优良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其实不过是要挖中医院的墙角。如果是别的，即便再坚定，被凌远坚持不懈孜孜不倦地磨了这么多年，不想答应也答应了。唯独在这件事儿上蔺大夫无比坚决，理由也简单粗暴：如果去了第一医院，自己与凌远成了上下级，再继续指手画脚就没那么方便了。

“我说真的，第一医院外科都挺好，之前胸外弱点，庄恕来就填上了。现在就是这个中医内科，真缺一个挑大梁的，你来了就最好。”凌远皱着眉头，一边扛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边游说。

蔺晨凑近了问他：“我来了，你让我做主任？”

“你要愿意做我何乐不为，李老师退了以后中医内科的主任一直是副主任代着，没下正式任命。”凌远半睁开眼看着他，“怎么样，再考虑考虑呗？”

“行，那我就再考虑考虑。”蔺晨抬手去试凌远额头温度，觉得在正常范围内才放下来。

凌远挑眉：“你今天怎么就考虑考虑了？以前给你提，你回回把我拒绝得那么彻底。”

蔺晨嘿嘿一笑：“最近看了眼卡里的数字，感觉大概可以去换套房子的首付了。回头搬出去，可能真的得在你眼皮子底下才能管你的胃了。”

闻言凌远彻底醒了：“你准备搬走啦？”

“那倒没那么快，买房以后还要装修散味儿，至少得在你这儿再蹭住个一年左右吧。”蔺晨看沙发上的人没有回屋的迹象，索性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

凌远有点想说，现在这样住着不是挺好，搬家干什么。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压根没有立场，终归还是噤了声，顿了好一会儿，就在蔺晨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终于睁眼道：“你要买房要不买得离第一医院近一点呗？”

“我的房子不离我医院近点儿凭什么得离你医院近点儿？”蔺晨哭笑不得。

凌远理直气壮：“我这儿离一院还是有点远，你那儿离一院近点儿，我半夜下手术也不用老睡办公室了，方便。”

蔺晨鼻子出气：“给你送饭也挺方便。”

“对。”凌远丢了靠垫，胃里痉挛缓解，心里转晴。

“还对？”蔺晨乜他一眼趿着拖鞋回房间去，“舒服点了就去床上睡。”

世博会声势浩大地开幕的那天夜里，庄恕在医院的休息室看完了整场开幕式，一边看一边提心吊胆地捏着手机，提防着随时可能打来电话的ICU。直播镜头扫到出席领导的时候他看到了李川奇，然后又侧过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才发觉这个人在过去的这个月中瘦得非常迅速，两颊都已经开始塌陷下去。想想还是给他发了微信：“你这个月都要瘦脱相了，明天开始能休息了吧？”李川奇的回复及时又简洁：“能。”

过了十一点，想着李川奇今晚总算能回家睡了，庄恕最后去ICU看了一眼也往家赶。谁知李川奇在翌日六点才披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水汽回家。那时庄恕已经被ICU呼叫准备出门上班，手搭上他的肩膀才发现李川奇身上的衣服都是潮的。

不待庄恕发问，李川奇已经主动交代：“本来昨天晚上都要回来了，浦东有一连排的住宅着火，火势很大，伤亡损失都挺严重的，所以把我叫过去了。结果后半夜火还没灭又下雨，完了又到那边几个接收伤员的医院去走了一趟。衣服都快捂干了。”

庄恕皱着眉问：“那你能休息了吗？”

“我今天休息。”李川奇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轻咳几声径直往洗手间去。

庄恕早上走得急，中午吃饭的时候给李川奇拨了电话没人接也就作罢，当他睡死了。直到下班的时候手机还没动静，李川奇没回电话也没回微信，庄恕才觉得不对，一连往家里座机打了三个电话也没人接的时候他就有些着急，原本还有一台手术也推给了扬帆。

到家的时候李川奇已经烧得意识朦胧，躺在床上喘得厉害，一连喊了他几声才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面色潮红，嘴唇起皮开裂，身上每一处都烫得灼手，试表体温在四十度以上，肺部有杂音。这位胸外专家已经有了结论，应该是肺炎，但不排除还有心肌炎的可能。

庄恕这才隐约想起李川奇过去一个月几乎不眠不休，半夜又淋了一场雨，早上已经开始咳嗽。两个人平时身体都不错，家里连感冒药都没有，更何况退烧药。他此刻后悔得要死，只简单给做了物理退烧处理就直奔医院。

李川奇已经立不起来，是被庄恕抱上车的，快到医院前他给凌远拨了个电话，让急诊推个平车在医院门口等，顺便直接张口要了个高干病房。

等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后半夜，炎症控制住，体温也下来一些，李川奇迷迷糊糊烧了一整天，此刻没有丝毫睡意，但身体上至头部下至肺部，甚至每一处骨头都针扎样痛。他吸着氧还是喘，一呼一吸胸腔里像拉着只老旧风箱，肺部杂音一声一声简直割在庄恕心尖上。

庄恕在旁边红着眼睛就这么死勾勾地盯着他看，见他睁了眼，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李川奇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猛地听到庄恕声音还是懵，终于反应过来想说什么，刚一张口就是咳，咳完了许久身体还在不自觉发颤。庄恕心疼得俯身去揽他，又被他皮肤上沁出的一身冷汗激得几欲落泪。

“你现在是感冒引发的肺炎，肺炎再引发的心肌炎。我让应大夫先给你开了四周的住院单，四周后能不能出院要看你的恢复情况。但即便出院也得在家里卧床静养，心肌炎恢复不好会留病根的。”庄恕把脸埋进手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中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的时候我早就该想到你早上已经在咳嗽。”

李川奇摇摇头，说不了话，就抬手去覆庄恕的手，或许是自己体温高，触上了即发觉他的手凉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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