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simistic Idealists 16[靳东水仙全员向]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庄恕走进病房合上门,转身看到床上的人在看文件,床头灯明黄色光线打到半身,手里拿着支笔勾勾写写,头也不抬,嘴里径直叫他:“庄恕?”

“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我,万一叫错了呢?”庄恕走到近前探头去看,纸页边角处密密麻麻全是批注。

“不会的。”李川奇搁笔合上文件夹放到一边,抬起头来,“从来没错过。”

“是叫你来养病,又不是叫你把办公室搬过来。我明天叫葛主任派个保安,站你门口堵你秘书。”庄恕坐在左边,伸出手去老远,捏李川奇右手中指写字握笔压出来红印。毕竟还在病中,即便精神开始恢复,体力依旧不支。不知道他靠在这儿读读写写多久,此刻手指有些微微发颤。

“躺着无聊,也就看看文件动动脑子,没事。”李川奇的指尖发麻,在庄恕掌心里动了动,反手捏上去,“这么晚了还来?我记得你假只请到今天吧。”

“我从来不知道高干病房的沙发这么舒服,还跑家里去干什么。”庄恕取出听诊器贴上李川奇胸口,肺部杂音几乎消失,炎症控制得很好,再拉了张心电图出来,扫上一眼抬头问他,“还痛的吧?”

李川奇捋一捋自己额前刘海:“好多了。” 已经不咳嗽,嗓音也不算嘶哑,除了骨骼肌肉还有些发软。

庄恕抬眼,盯着笑意盈盈的人看了半晌:“那我跟你说个事。”

“说呀。” 李川奇眼神没动,等他开口

庄恕沉吟几秒:“记不记得你来我们医院那天,我不是收了个法洛四联症的小患者么,就是先天性心脏病。当时感冒发烧,肺部严重感染,存活率很低。不过这两天她肺部感染控制住了,鬼门关里转一圈,体温也下来了,明天可以转出ICU,再观察一下过几天可以出院了。但她是个弃儿,护士从医院门口抱过来的。”

“嗯,所以?”

“你住院之前那几天我不老在ICU么,就是和她在一块儿,吃睡都在一块儿的。想想她因为所有亲属全联系不上,出院以后要给送去福利院,还挺舍不得的。”

李川奇看着庄恕,两个人都视线不移,平平静静得很,再顿了一会儿,李川奇开口问他:“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庄恕掏出手机来给他翻照片,“喏。”

“真漂亮。”李川奇接过手机,一张一张划,嘴角笑容更甚,“怪不得把你勾得五迷三道吃睡都在一块儿了。”

“这丫头现在也有点瘦脱了……病好了会更漂亮。”庄恕抿嘴笑起来,丝毫不反驳,顿了一会儿再出声叫他,声音有些不确定,“川奇?”

李川奇抬头,看着庄恕仰面,那双眼睛里开始泛出一些情绪,从瞳孔深处扑出来,是他前所未见的,一点一点涨满了,停在将溢未溢的档口起起伏伏。李川奇觉得自己胸口的隐隐疼痛霎时消失,心脏骨骼全都化成了一滩水。他看看庄恕,又看看手机里的小女孩,再看看庄恕:“舍不得?”气声尾音在空气中有轻微颤动。

“嗯。”几不可见的点头。

李川奇用小指小心碰碰屏幕里柔嫩侧颊:“才两岁吧。”

“是,拍胸片的时候顺带照了,看骨龄大概在一岁十个月左右,两岁不到。”庄恕说话间也凑过去看手机屏幕上的小小人,“今天早上清醒了一会儿,找妈妈,没找着也不哭,转过头就管我叫爸爸。”

“留着吧。”李川奇抬起左手,手背上还有滞留针头,他轻轻搭在庄恕的胳膊上,拍一下,又拍一下,“留着吧。”

庄恕整个人上半身全都靠过去:“她是个病孩子。先天心脏瓣膜缺损。”

“我知道先心是怎么回事。”李川奇把他揽住,“是不是可以手术?”

“对。最近给心外专家看过片子,如果手术,等再恢复恢复就可以尽快做了,这样根治可能性比较大。”庄恕沉声,“一岁九个月……也许各种各样的原因刚出生那会儿就没治疗。现在拖得已经有些太久了。”

“嗯。”

“手术费用会很贵。”庄恕闭上眼,耳朵贴着李川奇呼吸起伏的胸口,“如果运气不好,并发症,术后护理,药物,等等,都不确定,也许是个无底洞。”

“钱不是什么……”李川奇噗地笑了,“再不行,我在虹口不是还有套房子。”

“这样的话还是我们现在这套好,在静安,地段更好,面积还更大。”庄恕也笑,直起身来,想了一会儿又改口,“那我们还得搬家,上班也远,太麻烦。还是你虹口那套吧。”

 

沈剑秋下班进门和黄志雄打完招呼,听到电视里有声音熟悉的人说话:“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他趁着换鞋空档想了一会儿,然后辨识出来,是葛优的声音。

他凑过去看,屏幕里的姚远和周北雁正嘻嘻哈哈面对面咬一个苹果,然后大苹果换成了小苹果,小苹果换成了红樱桃,韩磊在背景音乐里悠悠唱:“有些往事,有些回忆,成全了我也就陶冶了你……”

沈剑秋立在床边换衣服:“《甲方乙方》吧?”

“你看过啊?”黄志雄站起来,把手中遥控器搁上茶几,“这就炒菜。”

“好像是冯小刚拍的第一部贺岁片。那会儿还在上小学,过年的时候全家一块儿上电影院看的。”沈剑秋声音被包在衣服里发闷,“九七年九八年……你已经在法国了吧?”

水打在金属水槽里噼里啪啦响,黄志雄说话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对,刚到法国,在马赛,念社区中学,但我们家身份问题,没有正式学籍,也就是旁听,连借读都不算。那会儿法语还不好,半懂不懂的,每天上课走走神,想起来就听听课,又没有约束,挺好的日子。”空气中都是海风腥咸,有现磨的黑咖啡,洒了黑糖肉桂屑的奶油可颂,还有普罗旺斯鱼汤。阳光烈,不太热,风很大。

然后水停了,黄志雄从吧台后探身出来,说了一句话又缩回去。他说的是:“我也不遗憾。”

沈剑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个肝癌晚期的曾秀琴,临走的时候住在姚远北雁的婚房里和丈夫说,她不遗憾,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他陪着她,走得不寒心。

抽油烟机开始工作,高功率的风扇噪音大,橄榄油被炒热的香气散出来,他坐到沙发上,身下的布料还有刚才那个人的体温。

沈剑秋突然想哭,说不清楚是欣喜还是悲伤。他惶恐于自己的初衷不过是给黄志雄一张床,却无意间在那个流离于世太久的人的心里建起了一个家;可他也感动,只因当黄志雄准备叶落归根的最后时日,总算有人可以在他旁边。

他觉得现在的他们仿佛变得一致,饱含希望地向死而行,缄默从容,是最好的抗争。

他走到黄志雄身后,看他最后熄了火关掉头顶抽油烟机,把菜盛到碟中,然后把锅铲送进水槽,打开龙头冲手。

沈剑秋就是在这个时候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骨骼嶙峋。手底下的人僵了一下,可以感觉到机体条件反射的肌肉收缩,仿佛被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储备,如果自己此时被过肩摔到地上,他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可黄志雄很快放松下来,关了龙头不说话,静静站着,不停有水珠顺着他的手指碎到地上。

沈剑秋手下却卸了力道,而后突然将自己的整片胸膛贴了上去,手臂再次圈紧。黄志雄顿了顿,转过来面向他,张开两只手臂一上一下重新展出一个拥抱。搭上沈剑秋身体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然后拥抱渐渐变得结实牢固。黄志雄感到颈侧湿凉,一时有些诧异,愈发收紧手臂等他平静。

“你可不可以慢点走?”不知过了多久,只气流声音,一字一字吹过耳边。

黄志雄眼底竟然疼痛,他第一次特别强烈地想要留在生处,哪怕多一天都是好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冷静的人一场悄无声息的流泪。

“我努力。”他抬眼,透过稀疏木栏架的隔断看到屋子底端窗帘敞开的落地窗外,人世灯火,车水马龙。


tbc.

评论(30)
热度(117)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