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simistic Idealists 28[靳东水仙全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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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凌远沉默,病房里突然静下来。

心电监护和胃管俱已撤掉,今天的输液也完成了,屋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唯墙上挂钟的秒针平平稳稳地走着,单调的机械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凌远在蔺晨的注视下闭上眼睛。他在想他,过去的他,现在的他,脑中过电一样又一次闪过几乎所有的细节。他曾经是他生活主体的一部分,后来因为一个女孩渐渐悄无声息地淡出几分,不远不近地却也一直都在那里,后来又因为那个女孩的离开,迅速填上了他生命中的空缺,非常及时。这种迅速竟从未让人措手不及,反而觉得熟悉,仿佛生命回归一种曾经有过的秩序。而这种秩序是他习惯的,比如时常在胃痛的时候有压上内关和足三里的力气大得惊人的手指,下了手术等在护士台或自己办公桌上的粥饭,事务缠身时候掉进手机的语气跳脱的消息……

然后他就发现了,所有的漫不经心是这个人惊人的长久细心。从最初的时候开始。

背脊的燥热全然消失,全身变得温平下来。凌远睁眼,蔺晨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神色却已恢复如常。

“好吧。可是蔺晨……”一声叹息,刚才想到了谁,对,林念初,他想,林念初,“这对你不公平。”

坐着的人不语,等他继续。

凌远又顿了几秒,仿佛组织,将张口又咽回去,所有的逻辑都乱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蔺晨面前变成了笨拙的人,曾经追求林念初时的明目张胆成竹在胸早已消失殆尽。他觉得这对蔺晨不公平,因为发现念初依旧在自己胸腔里打转,她占据了他少年到青年时光里所有的热切激情,并且直到今天,每次想到她或有人提起她来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那种只属于青葱的美好。她在他眼中永远是个小女孩,她的单纯,甚至有时还有点带着任性的稚气,都是他曾想永远保护的东西。他已经不太愿意继续深究到底是什么让他和这个小女孩分道扬镳,但他知道她仍然停留在那个位置。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又能体察自己的私心,那日听到蔺晨说要买房的时候那种本难以发觉的隐秘失落,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于是凌远又陷入沉默。

蔺晨等不到解释,遂自己开口:“你是不是想说念初?”如能读心。

“你还爱她?”他捕捉到凌远眼中一闪而过的认命,笑笑,“这没什么。”

凌远诧异。

“我一直认为‘一生只爱一个人’是荒唐的,除非你真的和自己的初恋一心一意过完一生。爱的神妙之处就在于,它几乎无法被时间降解。很多时候人说不爱了,其实只是习惯了。习惯得到,习惯失去,习惯相聚欢喜,习惯分离苦痛。即便因为什么而变成恨意的感情,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所以……”他不再说话了。

一字一句,凌远听到有什么被击碎的声音,他扭头看看窗户,玻璃平整光洁,窗外暮色更深。眼眶中渐渐蓄上泪水,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有泪水:“蔺晨……谢谢你。”又是一阵叹息。

坐在床边的人恍若未闻,继续刚才断在一半的句子:“所以你到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凌远想,他明白自己的泪水了,当看到一个向来自信恣意的人变得毫不掩饰的小心翼翼。直到此刻,心心相向却再次退缩,真心以待又因半分未散歉疚而拒绝,或许才是真正残忍的不公平。

“有。何止一点。”长久凝视,他闭眼又睁开,两行泪水蓄不住,划出眼角,擦过皮肤,渗入鬓发,“我爱你。”

 

沈剑秋这时候回家让黄志雄颇感意外,两天前的夜里他给黄志雄打电话,说可能要北上青岛一段时间,没想到这天突然回来。

那时黄志雄刚捧着自己的面碗吃空,看到门打开显然反应了一阵,然后才道:“还以为你已经去青岛了。”

沈剑秋一手搭在门把上换鞋:“是要去,今天回来收拾一下,明天走。”

“不知道你要回来,没准备饭菜。”黄志雄立起来,一脸抱歉。

沈剑秋说没事,在门厅边的台面上摸了一阵,抽出一张外卖单来,它在黄志雄搬来后就在没用过,上满竟积了一层薄灰。

等外卖的时间他们窝进沙发,电视里开始放一部电影,《希望之旅》,一部讲土耳其偷渡者偷渡瑞士经过的电影。

看了开头黄志雄就叹一句,是它。

沈剑秋好奇:“你看过?”

“看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没来得及看完我们就走了,一直好奇结局是什么。”黄志雄摇转头看到沈剑秋一脸茫然,笑着解释,“90年的片子吧,拿了当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我们会看纯属是因为当年《菊豆》也被提名,呼声很高,结果没拿奖,大家气不过。”

“原来是这样。”沈剑秋笑起来,“那你怎么没看完?”

“没来得及。”黄志雄眼睛盯着屏幕,却明显在走神,“惦记了好几年,终于等到我们有个邻居买了张碟,结果我没来得及看完就上路了,去法国。”

 

海达说,瑞士是山后面的天堂。

就在他离开前,他的父亲这样问:“我们缺什么吗?”,他答:“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缺。”

儿子阿里在雪山上打着哆嗦和父亲说自己快冻死了,海达告诉他:“挠挠头就好了。”

而当最终这批偷渡者接受瑞士海关询问到底是什么带他们来这儿的时候,有人答“安拉”,而失去了儿子的海达说:“是希望。”

 

一部电影一百多分钟,期间沈剑秋去取过一趟外卖,坐在茶几前吃干净了。剧终的时候他去看黄志雄,那个人只是低低头说:“原来那个孩子最终还是冻死了。”蓬松刘海垂下来搭上前额,无法辨识他脸上神情,再坐了一会儿即起身收拾。沈剑秋说一声“我来吧”,黄志雄只道没事,他自己刚才的碗也没洗。

然后沈剑秋不再动也没有接话,因为他听到水槽那边也没了动静,水龙头开了又关上,都在等待。

果然,黄志雄开口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也是一样,什么都不缺又什么都缺,所有人都觉得法国是海那边的天堂。

已经不太记得怎么去的了,辗转绕道,换了很多种交通工具。有一天在海上,凌晨的时候我和我爸趁着没人,从船底爬上夹板,结果看到了日出,觉得非常幸运。以前从来没见过日出,第一次见竟然还是在大海上。当时我们的衣服上全是不知道哪里蹭来的机油气味,再混着海腥,这种味道很神奇,可以记一辈子。当时我觉得路途遥远,颠来倒去遮遮掩掩走得很累,于是就问我爸为什么要去法国,他看着鲜红色的太阳和我说,是希望,你要有过好日子的希望。

最初打算的目的地其实是巴黎,但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在马赛住下来。在温州的时候我还叫黄日跳,太阳跳出来的意思,结果那天看完日出我爸就说,给我改名字吧,就叫黄志雄。

刚到马赛的时候爸妈确实是志雄,信心满满,学着做生意,开过餐馆,也开过衣帽店,想象着哪天也能把一整条街的犹太人赶出去。结果他们也没想到生意没那么好做,最终赔光了所有积蓄,可已经来了就没法回头,于是为了继续活着,只能去给人家做工。小厂子没什么防护,意料之中的慢性金属中毒,四十多岁就一起过世了。

然后我就去当兵了。身份问题只能去外籍兵团做雇佣兵,但为了一个合法居民身份,好像做什么都行,那是支撑我的唯一希望。但拿到法国国籍以后,反倒像希望消失幻灭一样,支撑消失,精神都垮了。好在现在……

不过,剑秋,其实我都快不记得我的父母长相了,到最终他们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可我现在居然有点想念他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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