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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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日常嫌弃自己的啰嗦……

19.

明楼注视着沈剑秋的眼睛，眼光深，但到底可见底。水光闪一闪，他便知道了这青年身上心里过不去的到底是什么。于是明楼轻轻道：“你知道，在死者离开后，为什么有的生者苦痛难当？因为他们将死者的情绪一并负在了身上。替他伤，替他痛，替他怒，替他哀，替他不平，替他惋惜，甚至替他纠缠，替他憎恨。也许有的时候这些是死者的嘱托，但生者毕竟不是死者，有的时候生者大可不必替他如此。你或心甘情愿，但那些嘱托，多是死者在离开前求个心安罢了。当你太累了的时候，试着卸下一些如此枷锁，你会好受很多。我的意思不是停止想念或什么，只是，放开自己。”

眼睛看进他心底，话也说进他心底。他毫无保留，那么他也可以。沈剑秋沉默半晌，再开口时音色平静，这一回已是没有克制、自然流露的平静：“那么生者的痛苦都是自生的，归根结底，都是。”

明楼脸上有些许的惊讶，惊讶过后又慢慢浮上一层毫不掩饰的欣喜：“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人口中听到如此抽离的答案。会有人说这听起来冷血，但大爱况且无情呢。是的，当死者离开后，不管是为死者还是为生者，所有的恨、怒、伤、恸，都是生者自己的。”

沈剑秋点点头，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身体放松些了，嘴上又不由自主地跟一句：“可它太难了。”才说完这一句，他突然又有些惶恐，他担心接下来明楼会嘲笑他的畏难。但他想错了。

“是很难。”明楼并没有否认，只继续温温和和地笑着，脸上时常让他显得威严的棱棱角角有那么一瞬也融在了笑意里，他将手轻轻放到沈剑秋的腕子上，用了几分力道握了握，没有松开，“但很值得。”

沈剑秋心中升起一些自己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风卷云涌，仿佛山河更替，仿佛不见黎明的漫漫长夜终于有了曙光散出的迹象。他仿佛第一次生出真正的无畏来了。明楼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让沈剑秋莫名相信，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有明楼在，不必开口说话，只要他在，或只要他知道他在某处，心中就可以是一片安宁。

手腕上传来的热量源源不断。“谢谢你。”沈剑秋也温温和和地笑着。

明楼被沈剑秋这一张笑脸打得怔住，真的……太像了。他如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明楼顿了几秒回神，不动声色地松开手，点点头：“我也要谢谢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我把这些说给你听的同时，也是我再次思考，说给自己听得过程。”

沈剑秋眨眨眼：“You heal yourself by healing me?”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但我可没有heal你，heal这个词让人感觉不太平衡，而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明楼勾勾嘴角，“说真的，剑秋……”话到嘴边，他却突然顿住了。

沈剑秋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刚低下头去摸出手机来，就听到明楼这说了半截的话，也不抬头：“什么？”

“没什么。”明楼摇头，“你看你的。”

沈剑秋扫一眼屏幕，抬起头来：“邮件而已，不差这几分钟。什么？”

“咳，也没什么……”明楼低低头，重新看进沈剑秋的眼里去，“能有一个人，让我彻底敞开心来酣畅淋漓地说一说话，聊一场天，我除了感激，还觉得特别幸运。”

沈剑秋愣在原地，眼里闪过讶异，一时接不上话来。

“怎么了？”明楼莫名，问。

沈剑秋挠挠后脑：“就是……听你这样说……一时还挺意外的。以前觉得你是一个一直保持理智理性的人，不轻易表露情感。”就算是在讲汪曼春的时候，也是如此。

“我的确不轻易抒情，我也的确希望自己可以时常保持清醒理智。但理性的人也可以情感充沛，感性理性并不矛盾。比如我经常可以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情绪决堤，决堤了，又不至于失控。”明楼顿住，话题一转，“欸，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这么说话是不是很讨人厌？”

“啊？”沈剑秋再愣。

明楼耸肩摊手：“大姐都说了，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我的这副嘴脸。”

“什么……？”沈剑秋失笑，想了几秒，道，“你这副嘴脸，不理解的人的确会总觉得你像是站在上帝视角说教，又冷静又理智的，但我知道你不是。”

“真高兴你这么说。”明楼挑挑眉毛，低头看表，“好了，反正也决定不做手术了，我尽快办出院，要是中午能走得了，还能赶上下午的课。”

沈剑秋神色一晃：“再……休息一下吧？不急在这一节课。”

明楼翻出手机，调出另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微信群来给沈剑秋看，屏幕上一片“@”，跟在后面的哀嚎无外乎“明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我再不回去上课，他们可真能人肉我。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最近都在哪儿，这可影响我形象。回头再来嘘寒问暖的，我可招架不来。”

“明教授魅力无限，小可甘拜下风。”沈剑秋两手作势浅浅一揖，而后插回裤兜，往病房外去，“我去问问出院手续。”

明楼扫一眼沈剑秋背影，勾勾嘴角，眼见着衣角不见，神色放平。

 

明楼深吸口气，先换了衣服，再慢慢规整这几天带到医院来的期刊文献，脑中却乱得可以。若不是这次，让他意外发现沈剑秋对自己抱有的情感恐非师生或亲人那么简单，那么因为自己对他的欣赏，一向敏锐的自己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一点呢？

现再回到自己身上，他对沈剑秋的情感又是什么呢？除了欣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明楼不是古板和过于传统的人，留学西方国家七年，辗转英国法国，他在对感情的态度方面相较他人反倒更开放一些。他全不在意性别及社会关系，并以为如果是真的心心相印，那么便是同性，便是师生，又有何妨？只不过，他对沈剑秋，到底是什么呢？

这很重要。明楼想起汪曼春，一直以来汪曼春都是他心中的结，让他只要想起就有些许的歉疚。他事后回想，总觉得自己早知对她没有男女之爱的时候，就应该与她认真相谈，这样以来，往后或给她带来的伤害能少上几分，至少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不在乎，即便只是友情，即便只做普通单纯的朋友，他到底也是珍视的。

沈剑秋更是如此。他需要尽快清楚自己的情感，在沈剑秋意识到他对自己怀有的感情前，先看清楚自己。毕竟无论如何至少明楼是知道的，自己欣赏沈剑秋，非常欣赏，非常心疼，有时甚至视其若能一聊的知己，即便多是他说，沈剑秋只是听着，但这样的倾听，也是有回应的。他非常珍惜。

沈剑秋便在此刻推门进来。明楼看着他，心底一叹，感情到底神奇，想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思考过如此隐秘的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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