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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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可惜沈剑秋那天到底还是没能幸得蔺医生的亲诊，导师打来一个电话，也没具体讲什么事，只说他的论文第三章有些问题，邮件里面谈不清楚，又很着急，让他赶紧去他办公室一趟。

沈剑秋回学校一路就纳闷了一路，几乎在脑中把自己正做课题论文的第三章一字不差地过了一遍。这一章导师才看完，早上刚写了一些comments邮件过来，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何至于晚上九点还要把他叫到学校去面谈。甚至当他看到导师电脑屏幕上自己的论文，第三章第一节，近三千多字几乎全部被标红他都是懵的，然后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地一遍又一遍用同一个答案回应导师的问题：你这一节的内容真的都是自己写的？当然是他自己写的。

导师无奈点开桌面上另一份pdf，是一份即将在这一期F大学报发表的同专业论文，定稿日期是几个月前。沈剑秋草草地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他就明白了。这篇论文的内容和沈剑秋正做的课题论文第三章第一节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观点，考据，全都一样，只是表述方式不同。而这篇即将发表的论文通过了查重，相似率的百分比也很低，而它的定稿时间早于沈剑秋刚提交的草稿。

沈剑秋愣了半晌，终于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他喉咙发干，耳朵里有持续的轻声又尖锐的嗡鸣，然后他一字一顿地问导师：“这是谁提交的论文？”

导师没有回答他，只叫他作出解释。

沈剑秋深吸口气，终于从随身包里取出手提电脑，一个一个文件夹翻了很久，而后不知在硬盘的哪个角落找到一个很久没动过的文件夹，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似乎未经整理的caj、txt和word文档，但拉到最底，那儿还有一个pdf，点开，里面的内容竟和导师电脑桌面上那份即将发表的论文一模一样，连正文中的节略引用，脚注里的书名页码，还有末尾的参考文献都一模一样，而沈剑秋电脑里的这份pdf的最后修改时间是两年前。

导师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没说出话来，沈剑秋却开了口：“这是我研一时候一门课的期末论文，那个时候两个题目任选一个，我都写了，交了比较满意的一篇，这篇就留下了，随手存了个pdf。后来有学妹和我当年上同一门课，碰到同一个期末论文题目。她来问我，我就把这篇文章发给她参考过。”

导师一双眼睛依旧盯着屏幕：“你说的这个学妹，叫什么名字？”

沈剑秋答：“林怡。”名字一出，他就看见导师的眉头猛地蹙起来，整个人长叹出一口气，将身体缓缓靠到了椅背上。

明楼蔺晨很久没见，几年时间亦很少聊天，几乎退化成了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这一回因为明楼头痛复发，被明镜“请”回来帮他重新开始调理身体，顺理成章地蹭了顿饭，又在Lotus二楼明楼的房间里蹭了一晚上的茶，大山都快侃没了才打算离开。

可当蔺晨才站起来，就透过未拉窗帘的窗玻璃看到了有一个人立在Lotus的院子里。他眼神向来好，即便只是晚餐时的一面之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沈剑秋来，戳戳明楼胳膊示意他往那边看：“这不是你那个新收的弟弟？”明楼闻言立起来往窗户外面看，的确是沈剑秋。他紧了紧眉头，又看看表，转身往屋子外面走，蔺晨也跟着下楼。

此时已过午夜，Lotus早已歇业，沈剑秋却依旧立在院子里不作声。他如果是看到二楼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才走过来，那为什么不打明楼的电话，甚至连微信都不发一条？而如果他压根儿就没往二楼看，那他今天晚上又到书吧是来干什么？

蔺晨还在琢磨，稍一回神就看见明楼已经开了一楼大门的锁走到院子里。明楼喊了沈剑秋几声，他才大梦初醒般看到眼前立着的人，竟仿佛吓了一大跳，看看眼前立着的人，又转头看看周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天，我竟然到这里来了，我想着事情一下没注意。”

蔺晨被沈剑秋逗到大笑：“你这是在梦游？……你咋了？”说着话，明楼将人拉进室内光线下，两人这才看到沈剑秋有些不太对劲。

今天夜里突然降了温，明楼和蔺晨方才一直在屋里，关着门窗又是自动控温的房间，二人聊着天根本没有觉察，直到下楼出门才被冻得一激灵。而沈剑秋身上衣服穿得不多，又不知在这院子里立了多久，手触到其身上衣物一片冰凉。他面色煞白，嘴唇发紫，正几不可见地打着自己或都没意识到的哆嗦。他一双眼眶也是通红，但这显然不是因为冷，因为它们在一张被冻坏了的脸上看起来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沈剑秋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明楼抬手拍了拍他：“去楼上吧，楼上暖和。”

暖风热茶下终于从半冻僵状态下复苏的沈剑秋第一个反应是不好意思。明明只是从导师办公室出来以后心里烦闷，思绪东游西荡的只打算在学校里走走，鬼知道自己怎么就下意识地走到了Lotus还运气好到没被车撞死在马路上。他的第二个反应来得也很迅速，脑子里有个声音催着他赶紧回宿舍去睡觉，但他既已坐下，突然间就疲累得站不起来挪不动腿，并非因为方才走了太久立了太久，而是……明楼在旁边。

明楼在旁边，明明并没有问他一句话，可他就是想说给明楼听。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先有顾虑，然后释然。他知道明楼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就是等他开口，如果他说，他当然会仔细听着，而如果他选择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催促逼迫。但脑中那个声音又响，告诉他别再抱怨把明楼当树洞，他现在就在你的旁边，你的心安难道还不足够？

足够了，可他还是想说一说。于是他说了，从导师叫他回去，到看到自己以前未发表的论文被学妹原封不动地拿去冠上她的名字准备发表，还有他深夜在外头未回寝室的原因。

导师说，这篇文章马上就要发表了，要不就大度些送给林怡吧，你的课题论文第三章这里看看再怎么改一下。导师说，林怡各项成绩一直很好，临发表的文章被撤，到时候谣言起来，给小姑娘伤害多大啊。导师说，这件事也许是个意外，我去问问林教授，看到底什么情况然后再说吧。对了，林怡的父亲，就是F大文博系的系主任。

讽刺愤怒倒是其次，沈剑秋只是觉得很震惊，很疑惑，很失落。他明明白白听到胸腔中有些东西被猛然击打而后坍塌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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