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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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翌日下午导师找沈剑秋面谈论文初稿，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夜幕已上，几乎将要错过饭点。他饥肠辘辘，怀中抱着电脑，打算步行穿过整个校园去本科生宿舍后的美食街觅食，却在某一刻莫名停下来，驻足后才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停在了这里。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聚焦在身侧的一幢大楼上。

那是幢学院楼的后墙，但即便这幢楼正背对着沈剑秋，他也认出来了，这是经济学院。沈剑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窒，他在原地纠结半晌还是认命般绕到正门。学院楼底的门还开着，整幢楼却也已经几乎淹没在夜色中，白日里闪着光的蓝紫色玻璃幕墙此刻仿佛一片巨大的深不可探的沉静海面，唯余一楼的电梯厅里的那几片嵌在墙壁上的暖色灯带放出一些持续温弱的亮光。沈剑秋在台阶上犹豫良久，终于又往前迈进几步，玻璃移门刷拉打开，他再走进去，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已经停了暖气的空旷大厅里的微弱回音，没入暗色，又走进光亮。

沈剑秋在电梯厢里的亮白灯光下看着数字五周围那一个放着蓝光的灯圈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电梯开门前他本已经按下了楼层G打算回到底楼大厅，却在电梯打开的瞬间看到走廊尽头的光，那一刹那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止，全身血液迅速涌入脑中，耳畔是轰鸣，仿佛暴雨如注，又仿佛琴弦铮铮的余音；手指在瞬间变凉，指尖发麻——几乎本能地他就将自己跌出了电梯，找回心神的时候，他已经在朝着那点光移动了。他是那样确信，那点光亮的源头一定来自那扇贴着510铭牌的门后，暖色的，从门缝间稀疏漏出来的，光亮。

几天前他就在这里，坐在自习区远远看着那扇偶尔开阖的门，而前一日晚上，他刚和那办公室的主人同桌吃饭。此刻，他正向着整层楼唯一的光源移动，步子放到最轻，脑中千言万语疾风般掠过，终于还是决定就像几天前那样远远地看一眼就走。他本也只是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仿佛跟随本能冲动的指引，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抱任何期待，那么现在也无需多求。而明楼不必知道他今天来过这里。

沈剑秋在门外默默站了站，如同一种感受，而就在转身欲走的瞬间，他听到门内的剧烈响动。先是一种金属制品落地的声音，落地后它在木质地板上滚动，而金属制品还没停下来又有一堆小颗粒状的东西随着一声塑料瓶磕碰地板的声音“哗啦”撒在地上，紧跟其后的是椅子在地板上短暂尖利的摩擦的声音，再然后，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沈剑秋原以为大概是明楼改学生论文改到一些人神共愤的文章，情难自已，索性拿自己办公桌上的物件出气，如此刚在脑中转了半个弯，他又意识到不太对，当下再没多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应没应，径直开门进去。

室内没有沈剑秋最初听来想象的一片狼藉，不过一只开了口的保温杯落在地上，地板上泅着一片泼散的水渍。一圈水渍里有一只小药瓶横躺着，白色药片撒了一地。而明楼正立在办公桌前，单着衬衫马甲，领口开着没系领带，两手袖子挽到手肘下方。而他显然是在勉力支撑自己才能够站住，虎口扣着桌沿，两手用力直到小臂有些轻微的发抖，本应一丝不苟后梳的刘海漏下一绺来，两侧太阳穴有明显的被手指用力掐过的痕迹。而直到有人走进了办公室立在他五步之遥，明楼却依旧低着头，顿了几秒才终于抬起眼来，一闪而过的惊诧程度丝毫不亚于此刻来人眼中激烈的担忧。

未及明楼询问，沈剑秋就先抢上来开了口：“大哥？”语毕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一只胳膊抬抬放放，不敢动他。

明楼呼出一口气，伸手摸到身后座椅把手，重新坐回去，然后勉强在脸上挂出一个笑来，拜托沈剑秋帮忙拾一下地上杯子并且倒水，自己拉开抽屉打开一瓶新的阿司匹林。

明楼只是神经痛发作，疼痛程度已经影响到工作，于是决定吞点阿司匹林，谁知意外碰掉了桌上的水杯和药片，起身欲擦拭收拾的时候又一阵神经痛起仿佛在脑内拉锯，他不得不停止动作专心忍耐，而沈剑秋就在此时破门而入。

明楼靠在椅子上缓了一阵，等药效发作再睁眼，沈剑秋已经将地面收拾停当。他从桌边直起身来见到明楼睁眼，看看时间将近八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大哥你吃饭了没？”

“吃了点。你呢？”明楼抬眼看着他，眼见着沈剑秋顿了顿还有他身侧小茶几上搁的电脑，接着道，“没吃？我叫个外卖吧。”

沈剑秋想答什么，突然想起昨天夜里蔺晨的谆谆托付，于是道：“昨天蔺医生让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提醒你喝中药来着。”

“……蔺晨问我要你微信号就是为了这个？”明楼从鼻间嗤嗤笑出来，顿了顿，再转向沈剑秋道，“我刚吃了阿司匹林，要不今天晚上份的中药就算了？”明着是商量，可明楼的语音一转再转，声调里竟然带着一点明明只有孩子在打算讨价还价的时候才有的姿态，沈剑秋不得不想起明台对着明楼撒娇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沈剑秋坐在明楼办公室的小茶几上吃着今天份的外卖，时不时抬眼去看已经重新盯着电脑屏幕评改期末论文的明楼，突然意识到明楼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今天这个时候还会出现在经济学院五楼。而沈剑秋也很清楚，明楼之敏锐，不会因为他正在剧烈头痛就忽略了这个问题。明楼不问，一定不是他是忘了，而是他选择不去问。

沈剑秋想到此处，一时眼眶发烫，明楼打字声音在耳，他无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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