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01

02.

“Owen!”庄恕带着行李走到出口，刚取出手机查看此前谭宗明发来短信里晚上吃饭地点的具体地址，就听到有人叫他，可是机场大厅里人声嘈杂，抬眼间人头攒动，庄恕一时恍惚以为是幻听，好在紧接着同一个声音再次于斜前方响起，“Here.”

庄恕顺着声音再转了转头，终于看到人。谭宗明一身便装立在走到围栏外面，握着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机朝他挥手。

谭宗明是庄恕高中时期的学长，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年是因为在华尔街的投行业实在玩腻了，才跑回国开了自己的公司。生意场上眼光独到犀利，思虑周密决策自信，还是个处理复杂关系的天才，他的晟煊集团很快就立在了华东地区业界之首。有人评价，谭宗明只稍动一动眉毛，就可以让上海的任意一家企业倒闭。是玩笑，却也一句话准确点出了他在商场里的地位。庄恕和他两年同校，十几的朋友从未断了联系，谭宗明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诸如“巨头”、“大鳄”或“巨蟒”的名号他自然也没少听。

“Seriously？这么夸张？”庄恕小跑几步绕出去，看到这位恐怕是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此刻竟然站在人群里低调得不行，心里即便惊讶，却也顺手就将箱子推给了谭宗明，丝毫不带客气的，“不是日理万机吗？居然还有空亲自跑过来接机？”

“手底下有帮忙日理万机的能人，我也不至于连给你接风的几个小时都腾不出来。”谭宗明看他一眼，继续道，“晚上我们三个人吃饭，凌远不来了。”

“啊？为什么？”庄恕低头翻手机收件箱，“他没和我说啊。”

“别找了，他肯定没工夫给你打字发短信。他给我发了语音，说走不开，让你晚上好好休息。”谭宗明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然的庄恕，叹气道，“下午城际高速特大车祸，我见到你前半个小时，奉贤那儿又有工厂地面塌陷，全往第一医院送。就今天下午一个半天，我都在直播新闻里见了凌远两回了，上镜率堪比李川奇。”

“李川奇？”庄恕好奇，又顿一顿，“你刚才说凌远不来，那还有第三个人呢？”

“哦，李川奇副市长，分管教科文卫的，也是老朋友了。斯坦福的法学硕士，很有趣的人，有机会介绍你认识。”谭宗明和庄恕一起走进电梯，“晚上吃饭还有一个是蔺晨，你应该听凌远提过。本来凌远叫他一起过来，他也是今天晚上我们去的餐厅主人的爱人，大家也都很熟悉了。凌远来不了，蔺晨就自己过来。反正今后也是同事，你们就当先认识认识。”

庄恕恍然大悟：“啊，是，大学同学吧？凌远提过两回。现在是第一医院的中医内科主任？”

“是啊，他们十几年同学同事了。”直梯到地下车库，谭宗明点点头，而后领着庄恕立在一个车位前，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来，解锁了眼前的车，再把钥匙丢给庄恕，“你来开，正好重新适应一下祖国超级城市的车水马龙。”

 

“你没带司机来啊？”庄恕一愣，眼见着谭宗明已经绕到一边坐上副驾座，赶紧拉开车门上车，“什么情况？我来开？”

“住处都帮你安排了，附送你辆车开总不会拒绝吧？这次油箱给你加满了，以后油钱不负责啊。”谭宗明看一眼庄恕，拉过保险带，“吃完饭这车你开走，我有司机来接。就给你多安了个车载Wi-Fi，GPS可以直接用。走吧。”

“说实话，你的车我哪敢随随便便开上街，哪天被人盯上。”庄恕也不着急，环顾了车厢又道，“这个型号就算放到美国，比我的那辆贵得也不是一点半点，全部装完得要……啧。我开不合适吧。”

“盯上？在上海要是都那么容易被盯上，那你早就见不到我了。再说，怎么不合适了？凭你在美国的收入还买不起了？”谭宗明笑着摇头，“这车要是每天不跑出去溜溜，只丢在车库里当展览，我都觉得可惜。”

庄恕开了系统，熟门熟路打开GPS，一边输地址一边道：“展览？”

“你不开，这车我也没机会开。一来真没时间出去跑长途玩儿，二来坐这车去公司也不合适。”谭宗明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庄恕，“你哪那么多废话，爱开不开。”

“开，开。谢谢谭老板。”庄恕手合十虚拜了拜，然后一脚油门方向盘一打，往出口驶去。

谭宗明伸手从后座拿过来一个袋子，在他脸侧晃了晃再放回去：“袋子里是手机，必要的APP都安了，你登一下就行，通讯录同步一下也方便。你家开车离第一医院十分钟，门禁和钥匙也在里面，地址给你存手机里了。哦还有，你之前从美国往我家寄的那好几大箱的书我已经叫人放你家去了。另外，你不是明天就上班么？客厅茶几上给你放了褪黑素片，别回头找不到了。”

“你这是真把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啊？”庄恕摇着头笑，“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高商低能呢。”

“说的什么话。”谭宗明在工作手机上回复消息，头也不抬答他，“早就跟你说过了，你要是回来，我帮你安排一切。回来第二天就上班，我要是不帮你安排，你得在酒店住到什么时候去？”

庄恕挑一挑眉毛：“那我住你家啊。谭总别墅总不至于连一间房间都拨不出来吧？”

“你要愿意来，我当然随意，拨给你一层都不介意。不收你房租，房间有人打扫，每天正餐下午茶甜点都有人准备。”谭宗明挑着眉毛笑回去，“但就怕你随时被叫回单位做手术什么的，车还没开到医院你就该吐血了。”

车已经离开地下车库，正往机场高速上走去，日光斜斜打进车厢。庄恕被光线晃了晃，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你家在哪？”

谭宗明笑得意味深长：“其实也不太远，不太远。”

 

“这就开始堵了？”庄恕看一眼窗外行行顿顿的车流，有些无奈。

“这个点了，是该堵一堵了。还行，车还能动，等哪天你碰上凝滞不动铁块一样的堵车再哭吧。”谭宗明想一想碰上真正大堵车时，一路车自觉没有鸣笛，却让整条铺满了钢铁发动机制品的马路显得死寂一般，噗地轻笑一声，然后又想到什么别的，问，“这次怎么突然决定回来了？别说sabbatical leave，借口那么多，不用光盯着这一个扯。”

刚想说的话被谭宗明彻底堵上，庄恕无奈地笑出来，想想在这位跟前也没什么可瞒的，索性敞开了说：“自从你告诉我钟叔叔现在还在中心医院急诊当主任的时候我就想回来了。正好凌远也在和我提这事儿，那就索性回来一趟，顺便把这个事儿查一查。”

谭宗明点头，若有所思，又问：“凌远知不知道你回来是……？”

“我以前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这次回国，我即便不说，他这么聪明，也一定能猜到一点。”庄恕顿一顿，才点了油门，又看着前方车辆踩下刹车，“我是这么想了，人也回来了，但如果你问我打算怎么做，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离开得太久，要查也已经错过最好的时候。嘉林医大并入复旦医学院，嘉林医大附院并入中心医院，也都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物也非人也非，三十年前的事情，就更不知道从何查起了。”

谭宗明转头看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和我讲。”

“谢谢。不过说回来，妹妹你能帮我找，医疗系统里的事情你恐怕帮不了我。”庄恕叹口气，眉心拧着的纹路稍松了松，他看着前面一片车辆开始缓缓移动，换档踩下了油门。

谭宗明重新埋首手机，一边打字一边道：“你也说了，既然嘉林医大附院并入中心医院，你在第一医院工作哪有去中心医院方便？不如和凌远说清楚，找个理由，或者想个办法去中心医院任职？”

“凌远当时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医院优势科室拖后腿的心胸外科做教学主任的。如果这个时候再和他说，我要办私事儿，你想办法把我弄到中心医院去，你猜他会不会砍了我……当然，必要的时候我会和凌远说清楚，有些事可能还是得请他帮忙甚至出面。”有什么情绪在庄恕脸上光线覆盖下的细小绒毛间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眼前的车流中，“不过你也别说得那么恐怖，我不是来搅弄风云的，就是想要确认一个真相，想离我妹妹近一点，仅此而已。”

“所以你这次回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准备？”谭宗明收了手机，再次看向庄恕，“你和第一医院签了两年吧？如果两年过去还是没什么结果呢？继续留在这里直到查得清楚明白，还是回美国？”

“走一步看一步吧。”拥堵路段暂时过去，车行开始通畅起来。庄恕默默扫了一眼身侧那位已经开始毫不避讳地在车厢里和手机那端的人大谈手头上一个几个亿的并购案的上海滩大鳄，又兀自笑了一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