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08[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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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翌日还要工作,几位医生离开得早。小孩儿要早点休息,李川奇带着女儿也走了。黄志雄原本表示自己也不着急,再留一会儿无妨,却被蔺晨一把拽走——你不着急我急。

回程坐在副驾驶的凌远侧头看着庄恕,莫扎特第八号A小调钢琴奏鸣曲正转到如歌的行板。夜色愈渐浓厚,星星慢慢从清晰变得模糊变得黯然,直到再辨寻不见一颗。道路更亮,建筑更多,可凌远却觉得正在开车的这个人他发亮的一双眼睛,哪里是映入了城市灯火,而像是装满了一片碎在瞳孔里的星子。

回到中心城区以后,庄恕开口问凌远家里的地址,凌远这才想起自己竟然还没和他说过。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埋入了两人之间的熟稔,所以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疏忽。然后他想起些什么,对庄恕说:“没事儿,你直接开回家吧,我还要回趟医院,一会儿打车去。”

“那就去医院,回什么家。”庄恕也不回头,“院长是要把耽误了的几个小时补回来?在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凌远一愣,忽地笑了,自己伸手改了车里GPS的目的地:“那不去医院了。回家。”

庄恕扫一眼屏幕,趁着闪烁的绿色信号灯转过这个路口,然后道:“谢谢。”

“谭宗明请客,你开车来回两个小时带的我,然后你还说谢谢?”凌远好像有些困了,说话声音气流进进出出,带着一点细小的鼻音,听来多少有些懒洋洋的。

庄恕不再说话,兀自抿着嘴勾了勾嘴角。这几句带着鼻音的气声像一把兔毛刷子,排列整齐的细软绒毛不经意间扫过他心脏上的某处,仿佛蜻蜓点水却留下痕迹。他知道这点痕迹,就好像从百米高空向太平洋中心掷下一块卵石,看不见卵石的轨迹,看不见水花,甚至看不见水面褶皱的波纹,但那石块依然在目不能及的地方缓缓下沉,最终停留海底。

 

凌远向来觉少而且轻,却在那天夜里莫名难得地睡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整觉。即便他对自己说的是,凌远教授作为一位普通外科专家,的确很难用完备系统的医学知识去解释这个属于神经内科范畴的睡眠问题。

但是他不止一次地想起晚上在谭宗明别墅,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的小馄饨并且一本正经地立起来说要再去拿一碗的人。当下的哭笑不得过去,竟然有一些奇妙的情绪漫上胸口,海潮进进退退,以再婉转不过的方式将它们爬过的地方浸润潮湿。翻滚起来的白色泡沫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日色下流光溢彩,竟然有一些久未曾有的欢愉。

它不同于亲人或普通朋友间生发的任何一种欢愉,不激烈,但很丰盛,显得安静,却无比通畅。

三十几岁的人了,早就不是青少年时期情窦初开的年纪,清晨初醒时依旧不绝的朦胧睡意间,凌远脑中的某一处却始终游离在困倦之上,竟然能够意识到这是什么。他讶异于这种生发和建立的迅捷,却也享受着当下恍然开朗的透彻。他不知道这算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或许都是,或许都算。从彼此欣赏开始成为朋友,也数不清有多少次他隔着十五个小时半个地球的白天黑夜给他当树洞,不必说什么话,他自然就懂了。

这座城市的秋天来了。余庆路两侧的法国梧桐,满树桐叶在夜色温柔中开始慢慢由绿转黄。

 

第一片金色桐叶落到地上的时候,同在进院第一天就迅速登榜第一医院内部热度一二名并且持续了月余的庄恕和于曼丽,终于在资料室打了第一个照面。这两个所属科室差去十万八千里的人,也就是打了一个照面,同坐一张桌子前翻了一个小时的资料,却在好事者随手发到群里去的照片被点爆了热度后被誉为世纪性的同框。

他们在离开资料室的时候,群里已经炸开了锅,俩人拿着手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直到庄恕抿着嘴笑出来:“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的话,那就先抱歉了。”

“不不不不庄教授,我也没想到,我是后走进来的,要说抱歉也该是我不是您。”于曼丽脸红到耳根,头埋得有些低。

庄恕摇头:“真没事儿,意外碰见。医院已经够无聊的了,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倒也不介意,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就好了。”

“嗯。”于曼丽这才敢抬头看庄恕,被他脸上的笑意打得怔了怔。

他们一起往外走,没想走廊尽头,蔺晨正抱臂靠在墙上,眼见着看到他不由自主深吸口气的于曼丽,挑着眉毛开了口:“查完啦?有这么个惊为天人的庄教授坐在对面是不是很愉快呀~”

“师父,我……”于曼丽一顿,一下不知道该答什么。

“哈哈哈哈你快回去吧,我是来找庄教授的,不找你。”蔺晨目送着小跑离开的于曼丽,玩味儿般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庄恕,然后问他,“你现在没事?”

庄恕被他的眼神扫得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道:“没事。怎么了?”

“替我跑一趟十楼呗,凌远自己开了点654-2,要我帮他拿上去。”蔺晨从口袋里摸出几只白色小瓶子塞进庄恕手里,“神外那边有病人化疗要配合中药调理,我过去会诊,得耽误会儿。刚从药房回来路过你这儿,你替我跑一趟呗。”

庄恕皱着眉看手里的药瓶:“一下开这么多?他胃病到底怎么回事儿?”

“从小就不好,现在胃里头几块大溃疡吧,时好时坏的。最近不是住院日项目普外试点结束打算全面推行了么,他不老跑出去开会么,手术都排到夜里,医院局里两边跑,累的吧。”蔺晨摆摆手和他一起往行政楼电梯口去,“你盯着他吃啊,这人一疼起来就吞双倍的量,我以前一个没注意他就往下咽,把水收了都能干嚼,拦都拦不住。”

蔺大国手看着没入电梯的庄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往住院部去了。

 

“什么情况?”坐在沙发上看资料的凌远眼见敲门进来的人脸色不如往常,一时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小时的前的那张世纪同框,有些讶异,“一张照片而已,这么大反应?”

“还装?”庄恕瞥他一眼,径直越过办公桌去够凌远的杯子,晃了晃里面有水,才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来,“现在吃?”

“怎么是你?”凌远一愣,看到654-2,顿时放弃般泄去一点力道,左手抵着靠垫重新嵌进腹部,身体微微前倾,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吃吧。”

“蔺晨去神外会诊。”庄恕拧开一瓶,往瓶盖里倒了一片药片和水杯一起递过去,药瓶还攥在手里,剩下的几只瓶子按照凌远的指示收进柜子。方一拉开柜门,他竟然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盒注射器和654-2注射液,遂一言不发地转过去看凌远。

凌远才吞了药,刚思忖怎么说服庄恕两片才是他的剂量一片根本不起效的时候,猛然看到对方脸色,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开口:“我那是,有备无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

“我相信你,总不至于给自己误诊。”庄恕随意挑了一支看药品的生产日期,非常新鲜,脸色更黑了几分。他直起身来,方打算认真和凌远谈一谈这个问题,却看见才吞了药的凌远弓着身子仰着头就那样看着他,面色发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刚硬起来的态度瞬间就软了。

他有些无奈地蹙着眉半坐到茶几上和凌远面对面:“你什么情况?”

“啊?最近事儿多,累的。溃疡有点复发,有点痉挛。”凌远闭闭眼,“药给我,我一片不够。”

“有点复发?有点痉挛?”庄恕刻意把重音搁到“有点”上,然后矮身下去,边说半蹲半跪在凌远身侧,“止疼药不能多吃,这种话还要我讲给你听?我给你按按。”

“你不是外籍胸外专家么?”凌远勉强抬头半睁着眼看他,稍稍出了口气,却也适当调整了坐姿。

庄恕准确掐上凌远的足三里:“那么你这位消化外科的大专家,能不能告诉我,像你这样严重的胃溃疡应该怎么治?”

凌远眼见着刚说完这一句话,接着急诊电话就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还不放心般回过身来补上一句“止疼药别多吃啊”才跑步离开的人一时有些出神。而他那原本打算等庄恕一离开就去够茶几上那瓶新拆封的654-2的手倏忽停在了原地。半晌醒来,他看着那个敞口的药瓶,拾过盖子将它拧上了。

第二片止疼药可能暂时不需要了。不知是消旋山莨菪碱在身体里起了作用,还是刚才那个人在自己穴位上发的力,胃里的疼痛竟然奇迹般迅速褪下去不少。即便庄恕手指已经撤去多时,他的足三里上还有一些隐隐的疼痛,甚至还能感觉到庄恕在掐上他的穴位的时候,除去力道,还有那透过布料渗透进皮肤血液的指腹的温度。

但是现在……凌远抬手看了看表,立起来整理领带。一会儿在局里还有个会,差不多该出发了。他看到茶几上那一个孤零零的小药瓶,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装进了公文包里。

谁说要吃了,我带着还不行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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