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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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黄志雄睡得早，长途跋涉太久终于到家，过了晚饭就开始犯困。他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是将明楼堆在水槽里的所有杯子洗干净，却在半夜被洗手间里的动静惊醒。

他听到声音迷迷糊糊醒来，在暗色中睁了睁眼才想起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然后他翻了个身，洗手间里传来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就在他打算闭眼继续睡觉的时候，洗手间里居然又冲了一次水。黄志雄坐起来等了等，再绕到隔断外面的沙发上坐了坐，洗手间的门却一直没有打开。

黄志雄有些担心，走过去敲门：“明楼？”

里面没有人说话，回应他的只有几句被压在了喉间的嘶哑气流声。

“那我进来了？”黄志雄再敲了敲门，依然没听到里面的声音，遂不再犹豫，直接打开了门。

洗手间内的排气扇开着，明楼两手支在洗手台边小心呼吸，气流从鼻间唇缝里进进出出微弱到不能再小，脸上湿漉漉的像是才被水扑过。黄志雄一时诧异，直到发现了明楼的颤栗。一种无可控的颤栗，从肩背到四肢，躯体所有的肌肉和骨骼，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只为支撑着站立。

黄志雄两步过去打算扶他：“怎么回事？”

“别动。”明楼抿着嘴从喉间压抑地挤出两个字，但已经迟了，黄志雄的手一边搭上他的肩膀一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明楼被黄志雄这一拉，原本就仿若千万钢针穿颅而过的剧烈头痛此刻裹挟着一阵眩晕越发汹涌，尖锐耳鸣轰然而起。明楼再也支持不住，瞬间失去重心，只一晃，就直接往地下栽去。黄志雄哪里想得到明楼反应如此剧烈，身前的人一摔，他下意识地就去揽，两个人踉跄了几步，最后索性一起坐到地上。

明楼斜着身子靠在黄志雄身上，全然顾不上其它，想睁眼，脑中拉锯式的头疼却愈演愈烈，他不得已再闭上眼睛，眩晕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被置于惊涛骇浪里，被旋转着卷入其中，不停地被抛起掷下，再抛起再掷下。疼痛和恶心同时从两面冲击着明楼的大脑，他下意识地攥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指甲就要将掌心抠破。

黄志雄几乎已经想去打电话拨急救，可他当下支撑着明楼大部分身体的重量，也再不敢动他。怕明楼伤到自己，黄志雄只能慢慢把他的手掌松开，再将自己的手反握上去。

这件事完全出乎黄志雄的预料。明楼此前虽然没有锻炼的习惯，但他身体一向也算不错，熬夜再晚，翌日起来照样神采奕奕，从认识到合住相处这段时间来也从没见过他生病。即便今天回来看见明楼脸色有些担心，黄志雄却也只是简单以为不过是兼顾家中事务和学业实在疲劳，哪想到今夜他居然在洗手间里直直栽倒。

 

他当下只能等待，等着明楼在他臂弯里渐渐平静下来，捏着他手腕的手指放松。他一低头，看见明楼紧闭眼睛的睫毛有簌簌扑动，知道他要睁眼了，下意识挪了挪上半身帮他挡了一点光，然后把声音放到最低：“到底怎么了？”

“吐了几次。”明楼不敢动，看到黄志雄近在咫尺的脸一时也无暇尴尬，说了几个字就再一次闭上眼睛。

“吐了？”黄志雄一听，即有些自责地开始回想晚上做了什么，食材没有变质，用的酱料也是他一再确认没有过期的，也没有做辣或者太刺激的，那就是油重了点？还没过完自己做饭前后所有导致不适的可能，他就被明楼打断了。

明楼低低说一句：“你不要自责，和晚饭无关，我最近肠胃一直不太好。”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还有心思想我在想什么？”是谁说的，他聪明得像个魔鬼，黄志雄哭笑不得，“那你说说，这怎么回事？吐了几回就能晕倒？我是没法相信。”

“也没晕倒，意识一直都清醒，只是刚才实在有点站不住。”明楼再静了静，浅缓地呼吸几次，“就是头疼，刚又眩晕。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就有老毛病了？黄志雄没好气：“药呢？” 

明楼默默念出几个字：“有……阿司匹林。”

“那还是算了吧……你吃饭前说什么来着，心里有数？你现在告诉我心里就是这么有数的？”黄志雄看明楼暂时缓过来，刚刚被吓没的火气一时又有些反复，他再抬手试了试明楼额头，“没发烧吧？这个情况，去医院吗？”

“不用去，睡一觉就好了。”明楼突然发觉自己此刻还半躺在黄志雄的臂弯里，略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没想动作幅度有些大，脑内刚刚平息下去的尖锐鸣响瞬时再起，从右至左，很快发散到前额后脑，于是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地跌回去。

“你说在你在急什么？回床上去睡是吧？”黄志雄赶紧扶稳明楼，看他这样自己也莫名难受上火，“讳疾忌医也就算了，我人在旁边你还自己折腾。”

 

黄志雄眼见着明楼暂时躺得安稳了才慢慢站起来，担心他一会儿醒来又不舒服，索性不离开卧室，将床边灯调至最暗。

厨房的电饭煲里煮着白米细粥，黄志雄此刻睡意全无，于是趁着那一点点光线在房间里走动，然后停在明楼那一面墙的书架前，从左往右从上至下凑近了扫过去，权当消磨时间。他的书架里排布的除了中文书籍，他能认出来的还有法文，英文，俄文，剩下的他仔细端详，也拿不太准书脊上的到底是什么语言。

谁知就在他踌躇的时候，身后居然响起明楼的声音：“那是拉丁文的，你正对的那一列书是拉丁文。你左手边的那一列是波兰文，右手边那一列的下半部分是希腊文和西语。不过我希腊文和西语都一知半解，以前学西方古典和拉美文学的时候心血来潮，后来就没继续。”

“我以为你睡着了。”黄志雄转身过来，“吵到你了？”

明楼闭了闭眼，出口气：“没有。哪那么快就能睡着。”

“睡不着也得逼着自己睡一下。你要是今天晚上不好起来一点，明天必须去医院。”黄志雄走到明楼床边来坐下了，“我把灯关了吧，我就在这儿坐着，你一会儿不舒服了随时叫我。”

“不用。”明楼顿一顿开口，“不用去医院，你也不用在这儿，回去睡觉吧。”

“大少爷，你平时吃个饭挑三拣四这个那个稍不合口味就要嚷嚷，怎么一生病反而硬扛起来了？”黄志雄笑了，伸手关掉台灯，在黑暗里低低地道，“你睡吧，我就在这儿，不舒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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