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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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夜里头疼缠绵不绝，神经叫嚣不停歇，明楼后来又醒过两次。第一次是因为实在熬不下去，黄志雄去给他盛了半碗粥来，看着他填了，再吞了一粒阿司匹林。第二次则是因为渴，出了点汗，没到要换衣服的地步，于是黄志雄给他端了小半杯水，又拿了一条干毛巾帮他擦了擦脖颈和脸。

明楼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从窗帘缝隙里打进来的光束将屋内摆设映得清晰。他一睁眼就是自己床前方正对的一面书架，想到昨天夜里和黄志雄说过一排波兰文，一排拉丁文，一排西语希腊文的书，就想起那个人来。

他侧了侧身子坐起来，头还有些隐隐的疼痛感，但不再发沉，眩晕也消失了。黄志雄并不在屋里，他有些恍惚，记起后来黄志雄在黑暗中低声说的话，一时误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然后他看到床边的褶皱。

明楼没有靠左侧躺的习惯，睡觉也算安静，很少翻身，床的左侧因此向来是整齐妥当的，但这会儿他的床单左侧有一些褶皱，显然是有人靠过的痕迹。所以不是幻觉，是真的。断片的记忆这才全然回到脑海里，包括他夜里在洗手间当着黄志雄的面栽倒，也包括黄志雄在他卧室里照顾了一夜。

他一时说不清楚为什么心里有一点别扭，反应过来后又笑着自嘲矫情。都是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只是靠了靠他的胳膊肩膀或者胸膛，同屋呆了一晚上而已，即便是真的睡在了一张床上又有什么好别扭的？再过了一会儿，他甚至有点后悔起来，昨天真的让黄志雄在地板上坐了一晚上，怎么就没想到让出半张床来叫他上来躺呢。

明楼趿着拖鞋出门，听到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又去开厨房的门。门一开，黄志雄吓了一跳，赶紧洗手走过来：“你起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碍事。”明楼摆摆手，“做什么呢？”

“真没事了？”黄志雄不答他，自顾自表示怀疑，又仔细端详了明楼脸色，终于觉得比起昨天的确像个人样了，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都说了，我心里有数。”说话的人对自己身体强大的自愈能力表示满意。

过去的三个多月间，即便睡眠时间短，他也确实保证每天都有躺过床；即便吃得少，但也确实强迫自己在三餐到点的时候拿起筷子。巴黎上海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并且非他不可。而咖啡和阿司匹林，这两者的确不在他的控制之内。所以明楼说心里有数，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真的。就好比他的身体，尤其是肠胃的损耗，是一个在他的自我监视下发生的无奈必然。

黄志雄眉心一跳：“你现在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心里有数，也不想想昨天晚上，我被你吓得差点拨15。”

明楼对天发誓，长久以来，他的头疼虽然日夜发作却都能够忍耐，肠胃不适就更不在话下。只是昨天或许一口气松开，被压抑了许久的身体疾恙一齐反扑来势剧烈，正巧被这个人撞到了。他一边叹着昨天运气不佳在黄志雄面前恐怕有损形象，却似乎没有发现，或是发现了但忽略了，身体里的某一处其实正微弱地叫嚣着，幸好叫他看到了，不然长夜漫漫，何能安眠。

黄志雄无可奈何：“你就没有检查过头疼的原因吗？阿司匹林只能缓解症状，不能治病啊。”

“我知道。但不管什么药都不如睡觉管用。”明楼起床没翻手机没看手表，此刻看到屋外阳光强烈程度一时困惑，“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你从今天早晨四点多最后一次醒来之后直到现在，连续睡了九个半小时。”黄志雄叹气，“时间还算足够，质量也应该不算太差。”

“嚯，这么久。”明楼看着黄志雄脸上神情总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过去了，只好举手投降，“我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这一个月我保证好好休息。”

“还不够。”黄志雄黑着脸继续，“咖啡是不可以再喝了，阿司匹林也得控制着吃，在食物上不可以挑三拣四，争取早点把肠胃养回来。”

然后生活才像是刚刚开始。不是说曾经就没有过这样的生活，而是一些让明楼以为早应该离开了自己的东西竟然一点一点回来了。

黄志雄回家的前几天明楼有时还恍惚，从重压下突然脱身，身体不适又全然消失，一时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无所事事般乏味，还不如早点开学。黄志雄对明楼这一套理论嗤之以鼻，拉着人到处跑，今天网球明天羽毛球后天篮球高尔夫。明楼的球技意料之外得出色，好在黄志雄体力好得惊人，几次下来多少扳回点颜面。

再过几天，黄志雄表示再也不大批量地买菜，以食物要吃当天的才新鲜为借口，大早上赶着明少爷在还几乎无人活动的清静街头跑步，待到太阳稍出来一些，便和人一路跑去早市买菜。

黄志雄偶尔也会把明楼拖进厨房，传授一些在嫌弃楼下饭菜的前提下不把自己饿死的基本技能。这位远离厨房二十余年的大少爷，在食材全部处理完成，酱料也全部调制完成的情况下，走近灶台挥舞了几番锅铲，成品效果还算不错，于是立刻宣称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黄大厨冷眼旁观，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到崩裂，一脸恭维地说着“辛苦了”，再走进厨房里去洗碗。

或许因为年轻。心思一放下来，休息好了，营养再跟上，明楼在过去三个月间点灯熬油透支的那部分体重迅速补足回来。他看着与他同吃同锻炼的黄志雄，也有些困惑为什么无论如何长肉的都是自己而不是他。然后那个在厨房里洗碗的人得意洋洋地举着两手泡沫道：“我还比你多做了饭洗了碗，你要是不认这个，那就是哥天生体质好，吃肉不长膘。”

前一天明楼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年龄比他还小的事实。黄志雄得寸进尺，立马以“哥”自居。

多食而不胖，你那是脾虚，什么体质好。明楼不服。

黄志雄依然唱歌，从崔健唱到赵传，还唱齐秦和张国荣。明明在生活的惊涛骇浪中苦里来苦里去，歌词里写着那么多爱恨痴缠生死离别，可这唱歌的人，抱着把三手的民谣吉他，愣是在巴黎严冬未过的温柔未至里唱出了一整个四季轮回的春日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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