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17[明楼/黄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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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黄志雄却好似不置可否,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这次你得听我的。赶紧回去,别再多停留了。你不该在这儿。”

明楼也恍若未闻般继续问:“那你的伤怎么办?这么多纱布裹在身上是在开玩笑吗?”

“你在这儿住哪里,吃什么,喝什么?”黄志雄不理,自顾自说着,听到一句话,刚拿过上衣的手动作一顿,突然就把衣服摔回了床上,“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是在开玩笑吗?明楼,回巴黎去,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这……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所有最累最脏最危险的活全是外籍雇佣军的。我们的口号就是最早进入最晚撤离你知道么?”

也许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处,黄志雄说罢,不得不迅速抬手撑在了桌沿,他闭上眼睛克制着呼吸,嘴唇有轻微的发颤,然后他再开口道:“对不起,最近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我不是在赶你走,不,就是,我就是在赶你走。明楼,我现在只想你尽快离开科威特,赶快回去,忘掉这一切,忘掉这儿,忘掉这该死的外籍兵团。”

明楼双目刺痛,看着眼前骤然发怒又骤然泻去怒火的人,努力压下自己已经抬起的手臂,尽量保持着平静道:“你也说了,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和我一起回巴黎。身份不拿就不拿,没有身份也能生活。你今天带着伤上战场,也许就几乎是相当于拿命去换一个法国国籍,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所以,然后呢?回巴黎以后呢?我做雇佣兵,意味着我有职业,也有收入,那是我作为一个人,放在人前还能称得上体面的那一面。如果我今天不去集合,就是自动终止合同,被踢出军队,那我还有什么?”黄志雄顿了半晌,竟从鼻间闷声一笑,脸上突然爬满了绝望和疲惫,仿佛潮湿藤蔓交织盘错。

 

他不该是这样的。那个抱着吉他唱着崔健赵传,在阳光下的红土球场上奔跑来去,在厨房里举着锅铲挥洒自如,在冰箱门上的纸条上唠唠叨叨啰里吧嗦的黄志雄,不该是这样的。

明楼一双眼睛更痛,他轻轻摇了摇头:“志雄,我不会因为……”他半句话都还未说完,又即刻被黄志雄打断了:

 “对我而言,身份真的就是那么重要。你可能会觉得我的话荒唐而不可理喻,那是因为你和我不一样。

你聪明,天才,不必为生存忧虑。你的才华,你的能力,你的成就让你随便在哪一个城市都能体面地生活下去,所以你不能理解我们这种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

我小学都没毕业,父母是工人,也都没读过什么书。我来了法国没有身份,每天就只能像做贼一样在城市里乱窜。身份对我而言是挺起胸脯来在街上走,用合法方式谋生的那根底线,是从存活到生活的唯一一架梯子。

我得首先是个人,得首先作为人活下去,然后才能谈生活。不然我永远只能顶着个‘非法移民’的帽子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即便是受了屈辱受了不公平待遇甚至是夜里在街上被抢劫或者被打到吐血群殴到残疾都只能忍着。我不敢去警察局,不敢出声,因为我怕只要去了,在那里等着我的就是遣返。如果被遣返回国,我的身上可能还没有一分钱,我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到时候没有一个可以去寻求帮助的人,我……”黄志雄突然哽住了。

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再开口,语调已近乎是哀求:“明楼,我就快熬到头了。这次如果能完成任务,我就可以提前结束兵役,拿到法国国籍。都这个时候了……请你别再劝我了,好吗?”

人。挣扎。底线。尊严。公平。苟且偷生。

黄志雄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开刃的匕首,一刀一刀生生剜进明楼的心口。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早已经认识到苦难的全部面目,可以庞大,恐怖,恶毒,卑劣,可以山穷水尽,可以天倾地覆。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在他未曾看到过的那一面,生活里那些细碎的苦难其实远比他想象的要残忍冷酷得多,一件一件叠加起来,那样的折磨甚过于酷刑。

而最后那哀求般的几句话,从黄志雄口中落出来,那么轻,却那么重,仿佛最后一块砝码,一压上来,就让听他说话的人身体里那已经摇摇欲坠的气息和情绪支架在瞬间轰然坍塌。

明楼的眼眶熬得通红,胸腔里全是泪水。

 

他们静了下来。黄志雄沉默地扣上扣子,在身体伤口愈渐烧灼的疼痛中系好腰带,穿上防弹衣,戴上帽子,整理好行军包甩到肩上,他提起搁在帐篷角落里的武器同时,外面传来第一遍集合哨的尖利声音。

明楼看着已经抹去了所有表情的黄志雄,抿了抿嘴,再道:“我最近一直没有喝咖啡,休息饮食都很注意。也试过煮奶茶,却总不是你做出来的味道,这次等你回家,你得把这一手教给我。”

黄志雄没有说话,只下意识地朝明楼迈出一步,微抬了抬手,又有些僵住了。他们一般高,平视着看进对方的瞳孔里。明楼的眼睛里仿佛装下了银河大海,暗流涌动,水面却宽阔显得沉静;而黄志雄的一双眸子,更黑更深,让对面的人不自觉地想看,又不敢看,也不忍看。

明楼深吸口气,抬手倾身,给了黄志雄一个拥抱,顾及到他胸口的新伤,没敢用力。谁知几秒过后,黄志雄也伸展开手臂用力圈上了明楼的肩背。伤口的疼痛爆裂开来,他却毫不在意,蹙着眉,手臂更紧了几分。

明楼嗓音沙哑,在他耳畔低低道一声:“保重。”

黄志雄依然沉默,但他呼吸里的颤抖就是回答。然后他突然撤去了所有力道,拉正了帽子,在最后一遍集合哨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帐篷。

明楼定在原地,看见自己身上西装的褶皱,恍如梦醒般撩开帐篷布立到室外。日光劈头盖脸打下来,天地茫茫间,他只看到一个跑步跃上装甲运兵车的模糊背影,运兵车很快走远,消失在一片未卜黄沙中,仿佛被埋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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