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无边的寂静 [黄志雄/许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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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是,情人节,记一篇短短短短的文。



“此后,我观看,见天上有门开了,我初次听见好像吹号的声音,对我说,你上到这里来,我要将以后必成的事指示你。”【启示录4: 1】

 

黄志雄上一次见许光明是五年前,中国南方的一座岛屿。那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许光明喝到几乎断片,黄志雄却恼于酒精无法消磨掉他分毫的清醒。

“我从监狱里出来。” 

“哦,是这样。”有人仰了仰首,“我从地狱里出来。”

铁窗外是高墙,高墙外是另一扇铁窗。滚滚黄沙是地狱,漫漫海水也是地狱。

“我有一个女儿,很久没见她了。很想她,却不知道能怎么办。”他太醉了,仿佛猝然挡在刀片的锋利边缘,任由身体里的血液淌出来、漫出来。

“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而当我知道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它没能出生。”我也想念着它。

述说有它的魔力,酒精足以将人推下克制的悬崖。一旦打开缺口,掩藏的躯壳之内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外漏,生生将自己在人面前剖开。这是比完全诚实的自白还要残忍的过程。而你永远不知道正在听的那个人,能不能接住这些。

许光明打算回家,站起来的时候被桌角绊到,差点扑到地上,被黄志雄稳稳当当扶住。许光明撑着黄志雄的胳膊直起身,在一片混沌暗色中努力寻找他的眼睛,挣扎着在一片影影绰绰的明暗光圈里,找到一双应当无误的瞳孔,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是的,我们见过,在南边的那座小岛上。”

后来他们久别重逢,从南到东,一切都像是偶然。每个人的命运都有他自己的线路,而生活多舛多苦,划线的人当然会有不堪重负的时候。但似乎就在线条行将断裂的时候,一个偶然就那样生生嵌进来,突兀,艰涩、疼痛,但无论如何是一种延续。

许光明记得多少年前有那么一个事件,却也仅限于此。他完全不记得他们初相见的场景,只是觉得眼前人有些熟悉。

但黄志雄记得一切:这个男人酒后的寥寥数语,已然勾勒出他前半生里或许最不愿示于人前的那一面,虚弱,憔悴,深刻,流离转徙,摇摇晃晃。

他端一杯加了榛子糖浆的卡布奇诺给许光明,然后安安稳稳地在他对面坐下来,说一句好听的“谢谢你”。

被道谢的人愣在原地,瞬间顿住,有些不知所措。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恰恰就是那天喝断片了的自己,稀里糊涂的一声“谢谢”,给了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当年的他或者他,看到他或者他的第一眼即觉得,这个人不应当属于这里。外界强迫一个人去承受的那些向来是不讲道理的,而他们安安静静地将之楔进血管或经脉,混着酒精一起吞咽下去,哪怕这个过程和结局都是一种非寻常的伤害。

所以,这世上大概的确有些连结,有人喜欢称之为缘分——它们一经发生,哪怕是初相逢,都让你甘于向对方讲述自己最深切的秘密。坦诚是通道唯一的答案。

他们在南海边初相遇,带着一种不甚明晰的意识。这种意识或许早早就让两个人对应上了彼此的相像却不自知。然后他们被酒精浇灌,身上湿淋淋冷清清,披挂着的还有比海水更咸涩坚硬的,那些哭不出来的泪水。

他们在东海边重逢。事到如今早已不必谈论拯救或死而复生,身上的映照喻示着一些正面的痕迹。他们不必说话,瞳孔中已全是故事,因而很容易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在过去不知多少翻来覆去的日日夜夜中,的确在努力生活。哪怕生活的方式是一种竭尽全力的消耗,带来他们从无所避讳的衰老。这是一种清晰的经验。

 

世界在变化,越来越快,但黄志雄与许光明,他们之间的时间却像是静止了。有风吹过,细雨横织,潮汐起落,白夜复始。

鸟走天,鱼走水,他们在原地,彼此凝视,与周遭的一切越来越远。

 

“因为万有全是你们的。或保罗,或亚波罗,或矶法,或世界,或生,或死,或现今的事,或将来的事,全是你们的。”【哥林多前书3: 21-22】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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