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simistic Idealists 10[靳东水仙全员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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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黄志雄沉默半晌,突然发问:“所以,沈队长……来看我什么?” 

“我想,你能不能留下来继续治疗。”一个陈述句。

“我不是在医院么?”

“我指的是以后,这次情况稳定以后。我帮你申请了肝源。”

“为什么?”

“我听医生说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肝移植是唯一的可能。”

“我的情况我在法国就已经知道了。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申请肝源?”

“我想尽我可能帮你治病。”

“就因为我救了你朋友?”

“……这……可以算是原因之一。”

“那没有必要。这是举手之劳。”

谈话突然陷入了僵局,沈剑秋有些着急。他不曾面对过这样的场面,他审过成百上千的嫌疑人,准备充分以后步步为营,一句接着一句环环相扣毫无纰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即便有的时候碰上死扛的难免无功而返,但至少不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今天,这是一次几乎没有准备的谈话,而且它并不是一场审问,面对的人是黄志雄。

沈剑秋叹口气,想了想,只好转而问他:“你为什么不治?”

“没钱。”简简单单两个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这不是理由。”

“它是。”

“好吧,那除此之外呢?”

黄志雄突然安静了。再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头来:“我没必要活着。”

“什么?”

“我从法外籍军团退役以后,酗酒,打架,一事无成。结过婚,后来逃了,孩子也没了。自杀过,没死成。躲进过修道院,一开始挺好,最终还是出来看了精神科。等到症状好转些了,又查出酒精肝病,肝硬化晚期,只有移植才可以。不是没想过好好活,只不过这么来回折腾让我看清楚一件事情……”黄志雄说话的时候平静无比,仿佛事不关己,“那就是,从前上帝大概认为我良知未泯,罪不至速死,所以判我死缓。他不让我痛快死去,而是让我活着受折磨。肝硬化晚期确诊以后我就知道死期将至,终于要走到头了。所以,没什么好治的,我该受着。”

寡言的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句句鲜血淋漓。沈剑秋无法形容当时自己胸腔里轰然炸起的震惊。除此之外,烟尘滚滚,他闻到空气中难以遮掩的铁锈味道,有什么东西在强烈的气浪中被掀翻,被呛得支离破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不是这样……”

黄志雄打断他,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讲:“你知道我参加过海湾战争,那一次我的小队只有我活着回来。原本可以有更多人活着,可他们都死在我的枪下。直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惩罚。”

沈剑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没有看错。这么多年来他这样痛苦,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只因为他对自己的道德绑架。他身体里的善良比谁都多,所以他把惩罚的枷锁一把一把往自己身上挂。

那是战场,挂在悬崖边上,为了生存,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那是人类的本性。况且他还不是有意的。

“我倒觉得,这是上帝的指引,是个转机。他告诉你所有的惩罚已经结束,你不必死了。” 心里又酸又疼,沈剑秋的声音轻了又轻,“所以你才会阴差阳错把少秋送来第一医院。这里有全国最权威的普通外科团队,而这家医院的院长,凌远,是医疗系统内公认的中国肝胆外科第一刀。”

“你说什么?”黄志雄一脸惊愕,再没有方才的平静。

沈剑秋接着说:“凌院长已经看过你的病例,不出意外的话,如果有肝源,你的移植手术会由他来做。”

黄志雄低下头去,复又去看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掌:“为什么是我?”他已经分不清此刻的颤抖是因为戒断的震颤还是因为心脏的震颤。

“讲实话,我也不知道。”沈剑秋反倒平静下来,“我说了,或许是上帝的指引。”

“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

“没有谁不值得什么,黄志雄。”

他的姓名被一字一顿地念出,而后又是沉默。但此刻的沉默已经恼不了沈剑秋了。他看到窗外晨曦初现,墨黑的天色开始泛出一点绛红色的光。他知道黄志雄心里的高墙枷锁开始松动,他捕捉到眼前死气沉沉的人终于有了一点生意。

“……没钱。”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谈话已经进行到现在,这个理由真的太过于苍白了。

“医疗费用已经解决了。”沈剑秋微笑,看着抬起头来的人眼里的询问,他摇摇头,“不是我付的。”

“那是……?”

“医院会帮你解决的。”

“为什么?”

“我不知道。”沈剑秋还是重复着那句话,“上帝的指引吧。”

 

凌远医生一周就坐周一上午半天的门诊,14块钱一个专家号不金贵,金贵的是一周的半天里只有六十个凌院长的号。六十个号,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疑难杂症。门诊时间明面上写的三个半小时,实际上凌远那间屋里,每次都能折腾到五个小时,就差要接上下午的门诊。

今天也是,六十号病人前脚走出诊室,后脚凌远就跟出来,一边接了个郁宁馨在急诊叫会诊的电话,一边在心里算着下午学习团队来的时间。等他走到急救中心,隔着十来米看到一个人影,稍稍辨认了一下,再翻了翻手机里的日历,恍然大悟,眉头蓦地就舒开了。

他往前走去,立在那人影身后听急诊接诊大夫道:“全结肠红肿明显,弥漫性分布浅表性糜烂,回肠瓣和回肠末端也有明显的脓肿和溃疡。便培养结果是葡萄牙假丝酵母菌。”

郁宁馨焦躁:“真菌性肠炎啊。莫名其妙,到底是什么原因……”

急诊大夫比她还急:“韦大夫呢?”

“韦老师手术,杨老师今天休息,刚给凌院长打电话了,他刚下门诊,很快就来。”

凌远听到这茬儿已经准备过去,没想眼前人影先他一步迈了出去:“刚才说的,患者糖尿病九年,腿上有开放性伤口本来就难愈合。他这个真菌性肠炎应该是因为在社区医院医生给他抗生素用太多了,肠道菌群失调。口服氟康唑,补钾补液。”

郁宁馨皱着眉头转头,刚想发问,看到立在屏风边上的凌远,于是叫他一声:“凌院长。”

凌远走过去,拍拍方才说话人的肩膀:“给你们介绍一下,副主任医师周明,李睿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他暂代普外主任。”然后他转头看看半眯着眼睛瞅他的周明,“暂代什么意思不懂啊?你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小睿还得在非洲干一年多。让韦三牛来整个普外都得给我乱套,你说这个主任你不代谁代?”

郁宁馨突然醒过来,小心翼翼地加问一句:“您就是,周……周老师?”十年前,李睿依旧在医学院苦熬,可那时候的人谁不知道第一医院意气风发的普外三剑客,凌远,周明,韦天舒。

周明莫名其妙:“是,我是周明。”

“愣着干什么,执行医嘱吧。”凌远丢下一句话,转身拉过周明就走,“我原本一周三天排手术,自从小睿奔非洲去硬生生就变成了五天,还不算乱七八糟的急诊……欸,我都忘了今天你回来。大师兄,你回来就好,我的手术可以少一半”

周明提了提肩上的包,哭笑不得:“凌院长,我记得您去年就神通广大地来调我,而我三个月前就和您报备了,一个月前就确切告知日期是今天回来。”

“手术一天到晚做都做糊涂了。在我日历里记着呢,脑子里就没过。”凌远抬手看看表,“走,上我办公室,我一会儿和你讲一下上教授的事情。”

“这么着急?”

“是挺急的。你回来的这个时间挑得不错,紧一紧刚好能卡上申报死线。”

“不是……我是说,现在这么着急干嘛去?”

“我才下门诊,回办公室咬口饼干,待会有一批来学习的下级医院急诊主任,陈局长,还有副市长都在。我去露个脸,说几句话就交给老金,然后我再回来。你下午没事儿就在这儿等我,我忙完了请你去外头吃个午饭,然后赶紧把你正教授的事给定了。”

周明看着掏钥匙开门的凌远,默默道:“……我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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