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simistic Idealists 20[靳东水仙全员向]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凌远卧在办公室沙发上,早晨七点差十分被手机闹钟叫醒。夜里他睡睡醒醒辗转四个多小时有些混沌,此时看到手机屏幕上又有一条许乐山账号发来的微信突然清醒过来,上面是一家酒店的地址,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是许乐山的头七。他躺着愣愣地看了几秒,不愿再思索,于是还是左划,删除。

许乐山去世第一天,他删掉了这个人的出殡时间和殡仪馆地址;第三天,他删掉了他的墓地地址;第七天,他删掉了头七饭局的地址。

三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来,一条接一条地删,每次都犹豫,却又越来越决绝。直到这一次,许乐山的对话框再次消失在微信主界面里,这一次它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而下一秒,他胃部突然剧烈疼痛,直疼到整个腹部都开始抽搐。

凌远想,许乐山死了七天了,可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悲伤?

痉挛一阵一阵不停,凌远只觉得这一次的发作异常难熬,他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来,想了想还是放回去,捂着靠垫又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去矮柜里拿出碘酒棉棒注射器和654-2来。一支针剂缓缓推进血液里,他一时懒得收拾,把用完的器械仍旧搁在茶几上,自己又倒回沙发。

意识有些涣散,视线有些模糊,他能依稀感到冷汗一点一点从额头上下来,一些湿透鬓角,一些划过脸颊。手机狂响不止,他本不愿理会,谁知那边锲而不舍。

凌远挨过一阵,解痉止疼的消旋山莨菪碱似乎开始产生作用,挣扎抓过手机,才取过来它又不响了。他刚吐了句英文粗口,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凌远内心把那个F-word骂了千万遍,勉强提起眼皮去看来人,你大爷的韦三牛,八百年都没学会敲门。

一句话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即被韦天舒的惊呼堵了回去,吓得凌远直接把手机砸过去让他闭嘴。韦天舒浑身一凛,差点没接住手机,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茶几才疾步过去:“怎么回事?”

“没事,就痉挛了一下。最近太紧张了吧。”凌远彻底缓过来,有气无力,“你以后别一惊一乍的,本来也就胃的毛病,再给你吓出心脏病来。”

“你紧张什么?”韦天舒俯身把茶几上用过的棉棒注射器,空的针剂瓶扔掉,棉棒重新密封好,碘酒盖上盖子,全部放回矮柜里,“那对双胞胎啊?”

凌远脑中闪过许乐山,嘴里敷衍:“算是吧。”

韦天舒不依不饶:“什么叫算,是,吧?”

“你烦不烦。”凌远鼻孔出气。

“还嫌我烦?”韦天舒也跟着鼻孔出气,“你等着蔺晨回来吧,开上三斤黄连,再把你扎成刺猬。”

听到蔺晨,凌远又怔住。蔺晨北上的这几天人们频繁地在他耳边提起他的名字,仿佛自己和他早已有了紧密的连结。而就在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深夜时分的辗转,心里烦扰又无人与说的空无,想到底还是蔺晨。

这几年蔺晨把他的胃照顾得太好,以至于这次强烈的痉挛和溃疡痛袭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上一回这么发作已经久远到无可习惯。而他终于也意识到,这世上,除了父亲,也只有蔺晨这样在乎过自己的身体,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凌远终于明白过来。

他想起蔺晨散着头发摇着扇子的样子,想起他给自己掐穴位时候的臭脸,想起他对着一张方子苦思冥想或许就为了让它不那么苦以至不让凌远喝了反胃。他最后想起的是自己这几日来无数次看着手机里蔺晨的号码,抬起手指又放下。

凌远发现自己此刻特别想他。

 

庄恕和李川奇决定收养的弃儿达到出院标准,才转出胸外科就又进了心外科的病房。庄恕在医院办完了收养手续,去病房接孩子。小姑娘被庄恕抱在怀里,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黑汪汪地盯着他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没戴口罩的庄恕。

过了一会儿她拿一只手小心碰碰他的额头,再是鼻梁,最后又到了脸颊。然后小姑娘就笑出来,眼睛弯成月牙,奶声奶气叫声“爸爸”。

“庄医生,这孩子和你是真有缘啊,当初在ICU刚清醒的时候也是张口就管你叫爸爸。”护士长在旁边道,“而且还挺乖,没听她怎么哭闹过。”

“是,这孩子安静。”庄恕笑着朝护士长点点头,抱着她往外走,在她耳边低声说话,“走,爸爸带你找小爸爸。”走进电梯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讲了什么,再转头去贴孩子的额头。幼儿的正常体温普遍高于成人,温温热热的额头碰上自己脸颊的时候,庄恕感动得几欲落泪。

电梯停在十二楼,VIP病区走廊安静,李川奇的高干病房在接近走廊底端的地方。小姑娘一路趴在庄恕肩膀上,直到进了病房合上了门她才直起身转过来,看看病床上的人,再看看庄恕,一连往返几次,还是轻轻叫声:“爸爸?”

李川奇笑得几乎把眼睛眯上,小姑娘挣了挣,上半身直往李川奇那儿扑。

庄恕无可奈何地松手叫李川奇接过去:“这小丫头,天赋异禀啊,竟然也知道管你叫爸爸。”

“所以说,还是心无杂念的孩子,看什么都看得清楚。”李川奇伸出两只手指给小姑娘握着。

“不过我们长得像是像了点。”

“你说她会不会见个男的就叫爸爸?”

“不会。刚来的时候碰到我学生,张口就是‘叔叔’,把他气的。”庄恕挨到床边来,两颊有些发烫,“没起名呢。”

李川奇低头问胳膊弯里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顿了一会儿就摇头,眼色茫然。庄恕低声道:“问过她几回,都是这个反应。”

自打决定在一起,庄恕和李川奇就没再想过未来的生活中可能会有个孩子。所以这一回,即便是经过深思熟虑,到底也是突为人父。

任孩子在他半身上靠着,李川奇腾出一只手去拉庄恕,自己也有些激动。起名仿佛一场匆匆却庄重的仪式,谁都觉得珍惜,不愿轻易。

李川奇想了一会儿:“中文名慢慢来吧。英文名……刚才看着她,我就想到Iris。”

Iris,鸢尾,希腊神话中的彩虹女神,传递人类的祈求、幸福、悲哀、怨怒、祝福给神,是宙斯的使者。

真美,庄恕想,真美。而后他低下头去:“Iris?”

小丫头仰面笑给他看:“——爸爸。”


庄恕手机响,他走到病房外面去接电话,合上门,透过窗户玻璃往里看,Iris安安定定一点不认生地靠在李川奇边上。

学生在电话那端对着病例问他问题,庄恕嘴里一点一点答过去,详细而有条不紊,眼里装的又都是屋内的人。

凌远到十二楼来会诊,手里拿着听诊器从对面的病房里出来,走过背对着他讲电话的庄恕,半秒钟的时间,瞥见病房里的李川奇和床上的小女孩,突然感觉到自己那天傍晚电话里的残忍。

他看着这样的庄恕和李川奇,突然觉得有这么两个父亲,或许才是上帝对这个孩子最好的赐福。而这样一想,当年凌景鸿到底是为什么收养了他,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在这个医生家庭中无忧无虑健健康康长到了十四岁。

而他的亲生父母,他们到底还是给了他血脉。就算是后来他们没再找回来,他的身上依然淌着他们的血液。而站在今天的立场,与其毫不知情地过一生,他宁愿选择这样的清醒。

他想,十余年前生母肝癌去世的时候,不论是血脉相系的爱还是出于人之本性的怜悯同情,他是真的难过;甚至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对他日复一日的责打,他也从没真正恨过。而这一回许乐山走了,他也是真的很难过,即便他依旧不悲伤。

如同一种剥离,一种脱落,即便那是一道曾经剧烈疼通过的伤疤。

凌远立在电梯里,手插在衣兜中紧紧攥着手机,胃里依然一抽一抽得痛。有那么几秒钟他将手机取出来,解锁了屏幕打开微信,列表一滑到底没有找到许乐山,一愣才想起,那三条消息已被他悉数删尽。

他当然不会再一次主动询问。

他知道,这一回,自己是彻底失去了他。


tbc.

评论(41)
热度(116)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苇恩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