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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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后来明楼也想到过，马赛小城的最高山顶，海风灌彻的圣母加德大教堂，灯光下明晃晃的纯银十字架，还有那两块名字叫星光的伯爵表，它们全都是一个终结和一个开端的明晰预示。只是当时的他和黄志雄都年轻，身体里长的是任凭漫不经心的日光月色都能映明的灵魂。

明楼也曾想过，如果他能早一点看清当时他们身上的密集情绪，那么未来的一切发生会不会就此转向。但他的答案依然是不会。不是说未来的路径一定会有所不同，而是说即便时光重来，他也不会那么快就看清楚。

毕竟那时候的他们是处在一个期待着什么的生命阶段，而不是等待。所以，既然身在其中，又怎么会发现那些排布隐秘的伏笔。

就像明楼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黄志雄那天晚上在他的公寓里，闭着眼睛抓过一只盒子，然后把里面的手表取出来，看到表盘背面后盖上刻的一排花体字母“Ming Lou”，下意识地拿拇指肚蹭过去，然后低低笑出来的样子。

明楼看见他笑，才想起自己的手表背面都是刻了字的，于是和他说：“过几天我去换个后盖就行了。”

“换什么，折不折腾？这样挺好。省的我未来某天忘了是哪位少爷送的。”然后黄志雄摇着头，在明楼的一句“你敢”里把手表收了，“我收啦，谢谢你啊。”

“也谢谢你。”明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十字架挂坠的盒子拿在手里，对黄志雄晃了晃，再小心收好。

都不是矫情的人，当下两人却噤了声。或许分别在即，或许知道伊拉克的黄沙滚滚将会带来一些无法预料的什么，微妙的情绪明明已经涌到了眼眶里，呼吸变得慢条斯理，却又没人开口说话。

如此静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时间已经不算早了，这会儿有人来访，两人都觉得惊讶。

明楼过去应门，有女生的声音透过电流声音传来：“您好，请问是明先生家吗？请问黄志雄在吗？我叫周阿雨。”夜视屏幕上的脸庞清丽，神情里有轻微的羞赧和局促。

明楼转回身来，挑着眉毛看黄志雄，比着口型问他：“听到了？”

黄志雄不甘示弱挑回去，立到门铃前说话：“阿雨，找我有事呀？我马上下来。”

“下去？不请人上来坐坐？人都到家门口来了。”门铃挂断，明楼开口，显然意犹未尽。

“就是普通朋友，请她上来就不对了，多半是我表姐还想撮合我俩。况且这是你家，我可不能这么没礼貌。”黄志雄眨眨眼，一边换鞋一边道，“我可要准备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回头别捣乱啊。”

“我又不认识她，我去捣什么乱？”明楼侧了侧脸，施施然走了，说着话又有些没完没了，“不过啊，‘姻缘’这两字可是不能错过，一旦错过，后悔一辈子。”

这话出自明楼之口，黄志雄顿时惊呆：“啊？”

明楼不知道回卧室里找什么东西，远远传来一句回应：“我大姐说的。”

 

黄志雄回来的时候明楼已经又坐回到了沙发上，看着一叠文献头也不抬：“去这么久？又去吃了顿饭？”

“你怎么知道？”黄志雄放换了鞋，把手中一只一次性餐盒塞进冰箱。

“啊？”明楼愣住，“真吃饭了？”

“没有。”黄志雄大笑，“把阿雨送回去了，还是得去和表姐姐夫说个再见，人家就留我聊了聊，顺便给了带了点点心。”

明楼仰天长叹：“他们家点心没你做得好吃。”

黄志雄没崩住，再笑：“又没让你吃，我吃。”

“我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去传授他们一下做点心的精髓吧。”明楼有些悲伤，“不然你一走，甜点我就指望不上了。”

“你何苦盯着一个中餐厅吃甜点？”黄志雄扶额，“下楼，出门，左转，步行五分钟不是就有一家面包房？”

说话的人居然还有点委屈：“我不顺路。” 

“……？五分钟而已！”黄志雄一语方出，即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明白过来，“好吧，我懂了。”

明楼目的达成，憋着笑合上文献，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回卧室。

黄志雄认命般钻回厨房，隔着一个客厅向明楼喊话：

“面粉不多了，这次做的曲奇可能只够你吃两天的。”

“覆盆子干没了，我给你把葡萄干浸青柠汁放进去吧。”

“香草屑也不多了，我多放点炼乳啊。”

……

 

小麦，黄油，炼乳，果干，两天分的曲奇从烤箱里出来的时候，明楼发誓自己再也不催着人在晚上烤饼干了。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晚餐吃得好也不觉得饿，可天人交战了十秒钟，他还是走到厨房门口站着。

黄志雄正把饼干往密封的玻璃餐盒里装，知道身后来人，故作未闻。

直到明楼在他身后深沉地清了清喉咙。

黄志雄这才转头：“哟，大少爷，又跑厨房来干嘛呢？”

“来试吃。”明楼开门见山。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连晚餐都不是，这是夜宵。”

“三件事。”

“洗耳恭听。”

“我走以后，你开学之后，好好吃饭，少熬夜，不许喝咖啡。”

“完了？”明楼顿了顿，没想到黄志雄说的是这个。

黄志雄好整以暇：“很困难？”

“我尽力。”明楼一时觉得暖，不再玩笑，点头抿抿嘴。

“喏。”黄志雄把一杯焦糖牛奶一只小碟递过去，碟子里是两块才出炉的曲奇。

 

明楼翌日起床的时候，黄志雄已经离开了。保温箱里热气腾腾，茄汁意粉，鳟鱼omelet，煎好的培根香肠，烤完了的土豆蘑菇还有芝士吐司，冰箱里冻着奶茶和处理完成的水果。冰箱门上贴着一张用记号笔写的字条：

“多吃 多睡 拒绝咖啡”

明楼一样一样把食物拿出来，在桌上排开，作为一顿早餐它丰盛得颇为壮观。拉开椅子坐下前，他在家居服的口袋里摸到了昨天晚上放进来的小盒子，盒子里是那条十字架挂坠。明楼把它取出来，在日光下显得亮。他想了想，将这条挂坠挂到了餐桌侧壁灯下的小挂钩上。

等到了夜里，像黄志雄第一次留宿家里的那天一样，明楼把全屋的大灯都熄了，再坐到餐桌边打开壁灯。柔和光线洒下来，银质的十字架投出一个好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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