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山下·下 [许光明/李川奇/非CP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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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山下·上

(章前:这不是一个谈恋爱的故事。女儿们戏份重。



8.

“婷婷,想知道我怎么看吗?”李川奇趁着红灯,转头看了看许婷婷,“你更像是在赌气,你很爱你爸爸,如同他爱你一样深,你对他的关心其实比你一直以来想象的以为的要多得多。只不过你们都把这种爱藏起来了。你爸爸把它放到物质的背后,你把它放在了沉默的背后。”

“赌气?”许婷婷一愣。

李川奇轻轻放出一句叹息:“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到现在,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却一次都没有用过‘爸爸’这个词,哪怕是稍显生疏的‘父亲’都没有,你只是用‘他’在称呼你爸爸。这不是赌气,是什么?”

许婷婷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真的说不出“爸爸”这个词,顿时有些哽咽,她定了定神,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然后道:“我和他赌气这么多年,他会恨我吧。”

李川奇摇摇头,回她:“他不会。”

“怎么不会,是个人都会心寒吧。”许婷婷不自然地抬手抵住了鼻尖,一转头,不小心蹭到了耳蜗,又是一怔。

“做爸爸的,怎么会恨自己的女儿呢。”李川奇笑了,“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来上海工作?”

“除了想和我近一些——上海这边接的项目,奖金,平台,都会比厦门分院那边更好一些吧……叔叔,你之前说他晕倒在实验室,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可能过两天还要做支架?”许婷婷一只手不自觉地反复抠着手机静音键,声音低了又低,“可是他才四十五岁。”

许婷婷想,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可是我明天就走了。

 

9.

许婷婷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里面的人。男人已经换了病服,接着心电监护,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头,吸着氧,身体微微向里侧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床头灯已经调到最暗,光线微弱,却衬得他耳后发根处杂着的一片白色尤其刺目。

“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吧。”许婷婷再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望向李川奇。

“你和你爸爸,多久没见过了?他原本打算去送你,现在去不了了,一定特别难过,也一定特别想看到你。”李川奇走近几步,也看了看病房里面,再转回来和她说话,“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不要怕我等急,不着急。”

 

10.

许光明隐约听到身边有人走动,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于是费力侧了身,顿了顿才睁开眼睛,看到人又有些不太相信,怔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出一句:“婷婷?”

许光明一句话方出,许婷婷就觉得自己要在这个人眼中的难以置信里垮掉了。

许光明赶走神思中的最后一点混沌,眼前更清明几分,真正认出女儿来,万千情绪全部杂在一起,半晌,才又局促地憋出一句话来:“明天就走了,行李都,都整理好了吧?”

“嗯。”许婷婷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敢去看许光明,“我……不出国了,好不好?”

“瞎说什么呢?走都要走了,怎么又不想出国了?”许光明有些着急,一急他就喘,只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继续道,“以前是,是没条件,所以才没能早一点让你出国。现在有条件了,你又是自己想出国的,为什么又不愿意去了?”

许婷婷鼻尖一红一酸,她抿了抿嘴,音色有些潮湿:“现在有条件,不是要你躺在这儿换的。”

许光明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婷婷会说这话。听到女儿这么说,他突然觉得周身开始暖起来,胸口难以缓解的憋闷,心脏隐隐的疼痛,还有全身上下透支所得的疲惫,都不是那样难过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摸她的头,手抬了一半,却又放下了,只是道:“傻孩子,就是所里最近一个我主持的项目刚做完了最关键的那部分,有些累着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一句“傻孩子”轻轻柔柔地落下,许婷婷的眼泪就再也承不住。许光明一下有些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笨拙地稍转了话题:“那个,一个人在国外,不要想着省钱,也千万别亏待了自己。钱不够用了要尽早和我说,我好及时给你转过去。”

 

11.

“爸爸……”两个字脱口而出,听到这个之前做了那么久心理建设却依然无法在李川奇面前念出来的称呼,许婷婷怔住了,停滞了多少年的一些她已经倍感生疏的东西开始融化,流动,失去了所有的委婉与温和,变得爆裂直截,让人疼痛。

半晌,她才有些磕绊地问他:“你,你生我的气吗?”

“我生气?为什么要生气?”许光明有多久没听到女儿这样叫他,他就有多高兴,“我的女儿能去那么好的学校念书,你不知道爸爸心里有多骄傲。”

许婷婷看着许光明一双眼中仿佛火苗般跳动的喜悦,横亘在心脏中央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她将眼光定在他搁在床单上还微微发颤的手指,轻轻说话:“爸,这么多年……真的对不起。”

“是爸爸对不起你。”许光明闭了闭眼,脸上就湿了,“我知道你喜欢以盈,喜欢她的爸爸,特别喜欢他们家。换做是我,我也会更喜欢他们家,第一次走进他们家的那间屋子里的时候,我就瞬间明白你对那里的眷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他们也是爸爸带着女儿过生活,为什么就能和我们家完全不一样呢。李以盈的爸爸是斯坦福的文科类博士,受过的教育,读过的书,打过交道的人,他的眼界和思想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看到李以盈那么快乐,就问自己,我虽然没有她爸爸那样出色,但为什么我就不能让我的女儿像她那样快乐呢。可其实就是,就是爸爸没本事,除了,除了做实验,写论文,的确什么都做不太好,连让自己的女儿每天开开心心的都,都做不到。

你姥姥走以后,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像她一样贴心,在生活上也没能够像她那样细腻,关照,这么多年也没学会。都是,都是爸爸的错。我一直记得,你当时,那么小,就为了让奶奶高兴,拼命说她做的饭好吃,特别咸,水喝了好几杯,还在拼命吃,你不知道爸爸当时差点就想抱着你走,但是我没有。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每发生一次,我都觉得更亏欠你一分,所以,所以你应当怪我……”

 

12.

许婷婷最初特别喜欢李以盈,不仅因为她发自内心的快乐与热情,还因为在学校里那么多的好奇,捉弄,窃窃私语之外,唯有李以盈对她的耳蜗不忽视,也不刻意。她在她的身上能看到扎实的真诚,是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身上强大到让人震撼的心理能量,让人喜悦,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有一次她和李以盈提起她的生日怎么过,对面的女生用吸管嘬着奶茶杯底的珍珠,然后抬起头告诉她,她的生日只和她爸爸一起过,因为她的生日,也是她生母的忌日。她永远都没法想象那天她的爸爸经历了什么,但她可以和他在一起。

那以后她才知道李以盈在某种程度上和她很像,也是外婆带大,上小学后跟着爸爸生活,直到今天。许婷婷带着所有的羡慕听李以盈和她讲她的爸爸李川奇,讲家里的温柔与宠溺,狂欢与安静,尊重与平衡。

许婷婷怎么也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父女关系,这么自如通畅,又亲密无间,于是她问她:“你们关系这样好,以后总要分开的,分开了,可不得想死了。”

“会想呀,但是也没有关系。”李以盈朝她眨眨眼,“我们很爱彼此,但没有谁离不开谁。”

许婷婷不懂,直到她在李以盈的家里,听到李川奇和他的女儿说——

“你来做决定吧。我希望你每做一件事情,都发自你的内心。”

“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但最后你还是要听你心里的声音。”

“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选择,我当然尊重支持你呀。”

“以盈你要知道,也许我们之间有很多的观念不同,立场不同,未来还会有更多,但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你。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也是,我们亲密,有时依赖,但互不依附。”

“没有谁的话是你一定要听的,除了你自己。”

……

许婷婷的身体里有一汪沉水就那样被晃动起来,潭底沉积的泥沙开始疯狂地卷起,翻涌。水色浑浊,她愈是看不清,就愈是想要去追逐自由,去挣脱早已认定了的所有束缚捆绑。直到二十岁前后,水潭渐渐归于平静,泥沙渐渐沉底,水色开始恢复清明。

她终于明白,那时李川奇和李以盈说的“不必听谁的话,要听自己的话”,重点不在于反驳否定他人,而是在于倾听并听到自己。这是接纳与和解的前提。

再次睁开眼之前,她的恐惧铺天盖地。她不知道自己头破血流横冲直撞的这几年过去以后,是不是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付出消融前的最后一点勇气终于看到,在离她不算太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她曾经最熟悉却已经不再像年轻时强壮的男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13.

许婷婷留在许光明的病房过夜,出去和李川奇说的时候,李川奇抿着嘴对她笑了一下,眼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有很长一段时间,许婷婷羡慕李以盈,仰慕李川奇。直到现在她也是这么认为的,李川奇无论是在他自己的职位上,还是作为一位父亲,一位朋友,一位引领者,或者只是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都是特别特别好的。她也知道,李川奇身上那些让她仰慕的,静水流深又云淡风轻,从容,稳定,温和,强韧,真诚,自信,睿智,通达,还有他看人时的专注,给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尊重,心平气和从不指责,并且毫不费力就能维持一个环境中的平衡,这些特质,多少都是许光明身上所缺失的。

后来她也为许光明身上的无力,踌躇,犹豫,甚至有时的瑟缩,局促,慌张,而感到遗憾,失落,尴尬,甚至不满,于是更加告诫自己要脱离要独立,要成为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发现,自己从刚开始就已经走错了方向。

许光明,她真真正正的父亲,也曾让她觉得高大,也曾让她感受过安全和热度的男人,今年四十五岁。他的头发花得很快,长年待在实验室里,皮肤有不健康的青白,闭着眼一张脸就更憔悴,显出不合年龄的苍老。从前的照片上,这个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人也曾是个相貌俊美的青年郎。

她看着他单薄病服下起起伏伏的胸膛,为他的消瘦感到难过。全监护一刻不停地工作,各种仪器持续作响,她慢慢趴到床边去,将脸稍贴近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他的指尖冰凉,掌心还留着丝暖意。她闭上眼,困意袭来,将要睡着的时候,隐约感到她半贴着的那只手缓缓抬起,覆上了她的头顶,小心翼翼避开她别着耳蜗的发夹,然后笼住了她的头发,仔细抚摩,一下,又一下。

 

14.

前往机场的路上,李川奇开车,许婷婷把头枕在李以盈的肩膀上。李以盈侧头,嗅了嗅她身上的T恤:“嗯,现在你没有立场老说我的衣服上全是84消毒水了。”

许婷婷“嗷”地一声把脸埋进李以盈散下来的齐肩头发里,一边嚷着“你还敢嫌弃我没洗澡”一边钝钝地笑了一阵,然后渐渐安静下来,抬起头,对上李川奇从后视镜望向两个姑娘带着笑意的一双瞳孔,轻轻出了口气,然后道:

“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怪他,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的搞明白了,那些年我根本无法面对的,其实是我自己。

以前就算我再任性,有姥姥替我兜着,替我解释,所以我以为这世上只有她是真的心疼我,理解我。她说,我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值得被仔仔细细地疼爱一辈子。但是我也知道,她不可能永远在我身边,所以她一过世,我就告诉自己,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了。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大概是觉得,全世界都令我缺失吧。

我觉得姥姥过世的时候,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像我一样悲伤,也不会懂我有多难过。从那以后,我就渐渐地不再承认他对我的关心,也不承认他对我的好。我记得自己为了他,六七岁就可以学着口是心非地讨奶奶开心,他即便说我没错,不必要这么做,也不用认错,但是那又怎样呢?他根本不能让我在那个环境里不压抑谨慎地去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我只觉得自己为了他和奶奶去不停地妥协,忍让,只顾着自己委屈,但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他或许比我更难做。

你们从厦门去上海前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就不再和他说话了,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伤了他。说到底,我即便那么说了,却也的确从来没怀疑过他对我的爱,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他道歉,我没办法带着愧疚若无其事地和他像以前那样相处。

……我那个时候故意要他听到的那些话,对他而言,或许天崩地裂都不为过吧。”

 

15.

没入安检通道前的最后一刻,许婷婷转身,看到李以盈半抱着李川奇的手臂,还立在原地。她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是真实的不舍与祝福,然后她朝他们挥挥手,说再见。

机舱门关闭前,她终于等到一条来自许光明的微信消息,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加油。她抿着嘴笑,然后将相同的两个字回复过去,再关上手机。那一夜之后,他们的前方都是未知,可他们应当都能走过去。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然后跃入空中,没入云层,再冲破云层,阳光失去所有的阻隔变得异常刺目,许婷婷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可她又分明看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条路的中央,这条路通向她生命中迄今为止应当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仿佛给他们划出了和解的方向。

他是她天然的重要他人,她期待着那一天,他们能真正在精神层面彼此接纳拥抱,以一种全然的喜悦的姿态。无条件的。

很难,但是很值得。


end.

ps. 打鸡血一样码完 回头是岸 干活去了。未来某天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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