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ce 25[明楼/黄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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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那倒是真的。明楼刚回国的时候在中国学界引起一片震荡。所有人都想来见识一下这位剑桥的客座教授,巴黎证券业的翘楚,巴黎大学首屈一指的经济学者,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却能在整个欧洲经济界都叫得响的年轻教授,他讲的课是个什么样子。

可明楼听到黄志雄那轻描淡写的几句,却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些年里的所有时间在他的身体里迅速积压,压得他生疼。他想,其实上海这城一点也不大,除去黄志雄来学校的那一回,或许他们还有过不少次走在路上的擦肩而过。可是这世界何其残忍,竟叫他一无所知。过去的那些年,黄志雄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一开始我在一家中档酒店做西餐,可是后来……”他抬起手,将发颤的双手摆到他们眼前,停留几秒,又苦笑着收了回去,“搞砸了。搞砸了几次,真的做不了西餐了,中餐也做不了了。现在在这附近一家连锁酒店洗碗,本行。住在工具间隔出来的一片地方,小是小了点,但是总算也是一个人住,不用麻烦别人。只要在规定时间里完成工作,不误事,其余时间也还算自由。”

黄志雄说着话,明楼神情专注,他自己却走了神。其实在上海想要接收到明楼的消息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甚至还知道明楼去年又出版了新的专著,其成果颇有点又一次在全球学界引起地震的意思。他早就想到明楼一定会有不凡的成就,甚至还有点莫名的骄傲。但在今天这样一个与他咫尺天涯的境地里看他,黄志雄依然觉得巴黎的那两年实在太不真实。

 

想到这里,他终于发觉到自己身体里埋藏的太久的对明楼的深切情感正在源源不断地从某一个缺口里涌出来,于是他方才意识到,他离他这样近,可他是这样想念他。可从今晚相见到此刻,他竟然都没有仔细地看过明楼。

黄志雄深吸口气,缓缓抬头。明楼靠坐在沙发上,客厅的光线很好,一束一束打下来,均匀地铺散开去。他的鬓角已经有些零星的白色,即便需要仔细看才能注意到。这些白发是好看的,和他眼角划进鬓发里去的皱纹一样好看。

黄志雄恍惚地算日子,在心里数了很久却还是算不太清楚。但无论如何,明楼比他还小,应当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却比他先有了白头发。在巴黎的时候他就知道明楼工作时的姿态是怎样的投入和专注,他也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消耗。这些年他从零散的信息渠道看见的明楼,永远是他的名誉与成就,可他也能够想象,在所有荣誉那不为人知的背面,他是怎样点灯熬油殚精竭虑地做着这些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时常想起在巴黎的红土地上高谈网球优雅论的明楼。他想,他见过明楼精神与形态都最好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人告诉他,他们有十一年没见了。所以,就是十一年前的巴黎。十一年前,那是明楼刚刚摆脱了过分的瘦削,正好能合体地撑起冬天面料厚重挺拔的大衣的时候。他年轻,有理想,有抱负,正意气风发,也有了超脱年龄的优雅和沉稳。而到了今天,这个人身上更多了几分大气的雍容、深沉和威严,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倒是一直没变过。

 

黄志雄收回目光,看着继续沉默的明楼,还是打算说几句轻松的,以尽快结束今天晚上的对话:“现在没人给你做饭了,怎么没瘦下去?”

明楼也在想着什么,听到黄志雄说话,回过神来,笑笑:“大姐老往我这儿送汤送补品,太补,瘦不下去了。”

黄志雄点点头:“也是,你现在不再是小年轻了,不像在巴黎那会儿,即便日夜透支了三个月,好好睡上十几天就能回来的。平时又那么忙,是得时常注意。”一语毕,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重新低下头去,避开了明楼的眼光。

“我知道。”明楼一顿,心口流淌过去的血液让他感觉到了温度。几个小时前在派出所,他和黄志雄眼神交汇的一瞬间,还一度以为这个人已经真的彻底进入了酗酒的麻木状态,因为他给人回应时脸上的神情全是钝的。可现在他看到了,不是这样的。那不是麻木,而是一个人从内到外被生活生生碾碎,痛彻骨髓,而不得不选择的一种自我保护式的自主麻痹,才能以支离破碎的身体来面对这个泥沙俱下的世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这几天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像在巴黎的时候一样?”明楼的一双眼眶有些微微的潮湿,“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你做的饭,也没再吃到过比你做得更好的中餐了,哦,法餐也是。”

“我告诉过你了,我已经没法做饭了。”黄志雄语调平淡。

明楼故似不察:“那也没关系,你可以教我。”

快结束吧,不要再继续了。这是不可能的。黄志雄声音更低:“我记得我以前也教过你的。” 

“时间过去太久了。况且那个时候都是你帮我把所有食材处理好,以至于我转手就忘,加上后来也没再亲自上过手,早就不会了。”明楼轻轻出了口气,脸上有怀念神色,“这次不一样啦,我保证认真学。”

 

黄志雄一时不接话,情绪却明显地激动起来,他的呼吸声愈发急促,十几秒后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不管在巴黎是一个什么样子,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和在那里的时候一样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黄志雄激动地迈出去两步,又猛地转回来,他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定出两个点,又比划出一条几乎垂直的线来:“你,你现在在这个位置,而我呢,我在这儿。你在顶尖的大学顶尖的院系里做最权威的教授,而我呢,我在一家一晚上单人标间一百二十块钱的连锁酒店里洗碗打零工,一天赚一天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在路上了。大多时候,我在我的地方,连你的半个影子都看不到。现在是,以前也是。”他激烈地喘息,眼神却是涣散的,没有一个焦点。

明楼也站起来,努力克制着自己身体里也愈渐汹涌的情绪,然后开口:“志雄,……”

“别说给我听。”话没说完,黄志雄就摆着手把他打断,他怕他一开口就能把自己说服,“我知道你不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世界上如果,如果还有人能……能看得见我,恐怕也只有你了。明楼,你是我认识的……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聪明的那个。你应该知道的,我如果留在你的生活里会给你带来什么。所以,说真的,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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