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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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事件的起因是中心医院重症科起火,火势不算大,但严重影响ICU病房和手术室的电路。中心医院所有急诊手术病人与受到影响的ICU患者全部转往距离最近的第一医院,急诊科停止接诊,那些原本要送去的病人也在半途全部转往第一医院。

因为几乎全都是急重症患者,转院路上的情况非常危险。第一医院虽然名义上只是接收病人,但其实要准备好抢救与手术,因而已经召回所有的主任副主任医师,等中心医院的救护车一到就开始工作,启动群伤应急预案。

 

无非是时差连着失眠,蔺晨躺在床上开了电视,遥控器只摁了两下就调到本地台,先听到声音,再看到人。

凌远在直播的采访里说话。记者立在他对面戳着话筒,这不是少见的场景,他们也并非多久没见——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的确很久没有切切实实地打过一个照面。但两位都是业内名声响亮的人,采访发布出来,新闻报道也在系统内网上传播。时不时的,他们由此还能引出几封邮件的问好。

只是在此之前,蔺晨只觉得和这人之间的地距离天遥地远。隔着半球,时空交错,日夜颠倒,气候迥异,谈起生活,分明立在两个世界里。而此刻,电视里的语言熟悉得让他觉得恍惚,而屏幕上衬衫领带白大衣一丝不苟的人,站在夜幕中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前,终于让他感到,他们真的已经来到同一个维度中。

 

凌远成才太早——他本就是天才——所以当他开始管理一个科室,到后来开始管理一家医院的时候,他的年纪轻得实在不足以服人。但现在不一样了,蔺晨看着屏幕感慨,当年那位除了一把无可挑剔的手术刀,只有靠着雷霆手腕才得以震慑几分的青年院长,到今天,哪怕在同行业中依旧是特别年轻的一位,也早已没有人不服他了。

绩效改革,电子病历,住院日项目,几大移植中心在五年内相继建立,还有他自己依旧无可挑剔,而且仍然在变得越来越精湛的手术记录,凌远的名字早已是同级院长以及肝胆外科巨子中的代表,乃至象征。

亮白冷光齐齐从侧面打到他身上,从颧骨到鼻梁到肩背,每一个棱角在阴影中起伏。他面色严肃,显得些苍白,哪怕在这样糟糕的光线下,眼周的青黑也很清楚,典型的长期熬夜和连续工作后的,不自知的疲惫。

紧要气氛中,凌远说话阐释简明清晰,语毕转身就走,离开前不忘对记者添一句“谢谢”。他才走出几步去,身侧就有医生护士跟上,排队和他汇报情况。这间代表着华东地区最高水准,在全国也都数一数二的大三甲医院,他是这庞大的,迅疾、权威、井然运转的秩序的中心。

 

这是蔺晨熟悉又不熟悉的凌远。蔺晨看着着电视里渐渐模糊的后影,他肩背上哪怕隔着两层衣物都显得过分嶙峋的骨骼,突然想起多少年前,自己曾在笔记本的扉页工整抄过的几行但丁的诗:

“因为我见过玫瑰树,整个冬天

满身荆棘,坚硬而不许人触碰,

后来却开出朵朵诱人的鲜花。”

应该出自《天堂篇》。这些诗句在此刻看来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知道,这恰恰是所有的缘起与原由,那个人曾经和现今吸引过他的和依然在吸引他的全部,只要时光倒带细嚼慢尝就可以追溯——

又或许这一点从未变过,比如玫瑰树的荆棘,哪怕在开花的时候,也依然是冷冽凛然的。它停在某个特定的确切的地方,成为一切更迭中不断生长的符号,但形态一如既往。

只是……蔺晨在电视前恍然醒来,摸过安静了大半夜没有任何动静的手机,看看时间,迅速换衣服出门。

 

第一医院的急诊抢救室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超负荷过,哪怕这向来就是个一旦进入,除了生与死,救得活与救不活,根本没有人考量时间是怎样在白天与黑夜里交替的地方。

只考虑技术与直觉,都是各自领域里的权威,庄恕的刀子不论速度还是精度绝不在凌远之下:手术做到这个程度,早就是不能比较的了。第三批病人刚送进来,第二批病人才分流转入手术室和各科室病房,庄恕已经做完了一台回到急诊。

他拿着新病例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扫了一眼还在一张一张推进来的轮床,对着几乎抓狂的总护士长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摸出手机。他原本只是想看个时间,却意外看到屏幕上停着一条微信,那是贺涵在半梦半醒间说,等天亮他来给他送早餐。

漫漫长夜似乎终于又有了盼头。庄恕深吸口气,努力扬了扬眉,瞥到手里的病例,这台手术难而复杂,于是回过去:“别赶,慢来,多睡会儿,这台早不了。”

 

就在庄恕转身欲走的瞬间,一个小护士几乎是跑过来拦住他:“庄医生,华漕那边要一个胸外专家出院前,主治肯定做不来,但除了您,胸外所有的主任副主任医师都在手术上,能麻烦您过去吗?”

“肯定过不去啊。我手上这台,心包填塞,下腔静脉裂伤并食管撕裂,也不能等。”庄恕一顿,“那边什么情况处理不了?”

“右侧支气管损伤,严重肺漏气,肺疝,血压血氧低,紧急处理后没有明显改善,还在往下掉,可能心包内还有出血。”护士语音急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庄恕的白大衣没有撒手,“他们的确正在往回赶,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需要一个胸外专家同时往那边走,越早处理越好。”

“怎么回事?”凌远也准备去手术室,蹙着眉往同一方向走过来,看见了这里的僵持。

护士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庄恕的白大衣,看到凌远目光,歘地松手,没顾得上后背凛起的汗毛,迅速将情况复述一遍。

庄恕摇摇头,凌远一时也顿住了。

世纪之久的三五秒过去,在庄恕刚表示自己也许可以通话甚至必要的话视频指导急救的时候,一个声音蓦地插进来,打碎了空气里紧张拉锯的沉默:“凌院长,我跟车去出院前,你看行不行呀?”


tbc.

ps. 病例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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