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年 [明楼/沈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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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续亚伯拉罕的设定叭



四三年


1

1943年初,明楼生了场病。起初只是刚过了新年有些伤风,后来咳嗽一直不好。往春天换季时又着了凉,一下发起烧来。那时偌大的明公馆里除了阿香就住着他和沈剑秋。姐姐没了,弟弟也离开了。沈剑秋搬进明公馆时他们已经交付了彼此,那天明楼显得高兴,背着手领沈剑秋在偌大的洋楼里转,转完了回到书房往沙发上一靠,静了静,侧过身看着已经顺手帮他在理茶几上摊着的报刊的沈剑秋,又添了一句:“只有你了。”

有天夜里沈剑秋去敲明楼书房的门给他换茶,敲了两声没有应答于是走进去,明楼居然趴在办公桌上好像睡着。他心里有些沉坠,一手把茶杯搁到桌面上,另一手就去试明楼前额的温度。温度炙手,沈剑秋就更有些着急,他俯身去叫明楼,三五声才有反应。沈剑秋蹙着眉再试了试明楼的温度:“去医院吧?”

明楼似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低头去看表,视线又不清晰,定了定神才辨出表盘上的指针,然后伸手就要去拿那杯凉了的茶:“都快一点了。”

沈剑秋所见是明楼因高烧而干得吓人的嘴唇,稍抿一抿就裂出几道血痕。他单手握住明楼的手腕,再说一句:“去医院吧。”

不再是问句,更像是一句劝说。明楼愣了愣,仿佛才听见沈剑秋确切的言语,反应过来又将眉心蹙紧了摇头,随手一扫桌上的文件,开口就带着火气:“去什么去?”

明楼坐在他的位置上日日熬夜夜熬,黑市的米价还是一日一翻,煤球的供应也越来越紧张,日方又在大搞清乡。他早就在办公室里摔过杯子,然后是电话,然后是金贵的钢笔。办公桌上能提起就摔的东西恐怕都遭过殃。秘书处人人自危。

沈剑秋眉心刺痛,他总是想要接住明楼大局之下的无力与失落,却又不知站在什么立场。此刻他因而不晓得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顺着明楼的力道将手落到他肩膀上,衬衫马甲之下可以触及他坚硬的骨骼。静了几秒,沈剑秋再说一句:“还是去医院吧。”

手心下的肩膀因为呼吸的速率有明显的起伏,起伏之下还藏匿着一阵持续的生理性的,如同被寒冷侵袭的颤抖。明楼没有说话,沈剑秋也没有将手拿开,直到那肩膀紧绷的肌肉在反复的自我挣扎里渐渐松懈。他听到了明楼的一声叹息,再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仿佛声带都被灼伤:“去医院吧。”

沈剑秋说一声“好”,转手就去给明楼拿外套,再回转来时刚好看到他扶着桌沿有些摇晃地立起来。明楼定定神,接过外套穿上,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微转了转头对沈剑秋说:“明天帮我请假吧。”

 

2.

明楼一请假歇了半年。那天半夜就住进医院里去,原本以为三五天能回家,谁知却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甚至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的体温竟越来越危险。沈剑秋偶尔看着明楼昏睡在病房里日渐瘦削下去的样子,会四肢冰冷地胡思乱想,或许真的是一个人脑子里的弦崩了太久,这下一起断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

而明楼仍然活着。体温控制住他就出了院,回去明公馆。有时他会在半夜睁开眼,不知是醒着还是犹在梦里,也不知是说给坐在床边沙发上的人听或只是自言自语。好几次他都说了同样的话,沈剑秋起先没能听清,而后终于分辨出来明楼讲的是什么。他说:“剑秋,我没办法了。”

沈剑秋想他大概知道明楼说的是什么。他没有办法了,所以近乎任性地就放开手去。仿佛这时候又漏出那么半分真实的少爷脾气:他平日里哪些是演的,哪些不是演的,沈剑秋心里一清二楚,所以才感到酸涩。明楼太累了,如果这一场病终究是好不起来,那么他大概在那一刻真的有打算想要随他去了。他学经济,做生意,搞情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战争的情势三转五转,从前凭一己之算计就能将一个场子搅和得翻云覆雨的日子开始一去不返,他做的事,大多便再没有什么能见的成效。

“如果没有你,上海的经济早就崩溃了。”沈剑秋宽慰他。

“你是觉得上海的经济还没崩溃吗?”明楼闭着眼反问,声音低弱,语气却严厉,如同站在巴黎大学讲桌边的经济学教授。

“比起早些年,的确不太好。”沈剑秋顿了顿,“或许计算这件事很不合时宜,但还是可以想一想,你支撑过的这几年,至少可以少饿死多少人。”

明楼没有说话。

“一定会有一些人,或许是一些孩子,他们在本可能会死去的那些年,因为学校还有干净的饭菜,还能让他们吃到新鲜的米饭,或者即便是有人施予,然后他们就能活下来,慢慢长高,长大,大到可以端得起枪。他们会认识这个世界,会反抗,会参加斗争。他们或许留在上海,亦或许离开去到更远的地方,他们会开始为这座城市,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沈剑秋顿了顿,凝视着明楼已然夹了许多白发的鬓角,接着说下去,“在全世界都濒临破碎的时候,是因为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上海的经济竟还有那么几年在复苏。你已经做过了很多事。这些事,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办到。”

而后说话的人一时神游开去。他想起在巴黎第一次找他谈话的明楼,平日里西装领带金边眼镜,却在和他面对面坐着时突然撤掉了平日置于人前的屏障。他的身体里有一团火,屏障撤掉就愈发燃烧起来。暗夜里,一双瞳孔都是有光的。沈剑秋再回过神,低头看到明楼不知何时睡着了。他早已经精疲力竭。

 

3.

沈剑秋相信明楼多过于自己,以至于他后来看着明楼精神渐好就再也没有过焦虑,起初单纯对他健康的担忧也退散了去。天气逐渐热起来的那几天,明楼果然在一天傍晚看着下班回来的人迎出门,然后叫他明日开始可以把公务带回家里来:“有些事我的确无能为力,但还有很多别的事可做。”

无非是对关切的回应。其实可有可无,但明楼还是说了。他看着这个手里还提着公文包的人一脸毫不意外的神情,没忍住又“切”他一声:“等着我呢吧?”

沈剑秋自然明白。他合上车门,憋着笑快步走进屋内,还没有换鞋,就径直将公文包递了过去,然后终于笑出声来。

这一年终于还是越来越难过了。

七月底,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全部收回。明楼养好了病,重新回去政府里上班。还是那间办公室,过分空旷,脚步稍重就有了回声,大得人心惶惶。明楼大步路过秘书处的时候对着一排战战兢兢立在那里的人笑了笑,直到沈剑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整个秘书处才如梦方醒般继续工作。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日光从办公室的大排窗户直直打进室内。明楼坐在办公桌前扫一眼被切割得方正的光束,看着沈剑秋穿过这些光束向他走过来,一边胳膊下夹着一摞文件,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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