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沈剑秋在这日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前五分钟才匆匆闪进明楼政治经济学的教室，还没看见人就先听见声音：

“只剩五分钟了你们抓紧时间看，等过会儿正式上课了就把电脑手机iPad全给我收起来，今天上课还要给你们总结一下上节课的内容，赶时间，不用这些设备看材料，听见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激动得捧着看什么，不就按个什么网剧么？你们学经济的一个个对盗墓的探险的这么感兴趣我很受伤的知不知道？”

不开玩笑，真的受伤。

底下有胆肥的学生默默开口，眼睛却盯着屏幕不动：“盗墓的长得帅……”

“人腾讯，什么，你们现在都管它叫爸爸是不是？嗯，腾讯爸爸，一口气放六集你们就真的一口气看啊？不塞得慌么？距离下次更新还有一周呢，慢慢来啊，不然你们今天全看完了明天看什么，剩下五天看什么？都学过分配了啊，怎么不活学活用？你们这样我这个做老师的很担心呐。”明楼觉得自己有点失败。

众默默：“那就再看几遍……”

“好的好的。还有四分钟，你们抓紧，抓紧。”明教授不得不开始怀疑人生。

不应该啊，才一堂课不见这帮学生这么快就移情别爱了？然后当他一抬眼，看到教室最后才靠着墙坐下，一边耸肩笑得全身都在打颤一边掀开电脑屏幕的沈剑秋，太阳穴一跳，摸出手机给他发消息：“你不要告诉我你也在看《鬼吹灯》。”打一个句号，显得淡定一些。

“吃饭的时候手机上看了一点儿，今晚继续，拍得良心，我这个正经学博物馆的居然也停不下来。不过我还是很尊重老师的，不会在你课上看的。”沈剑秋在发送的前一秒默默删去了最末的感叹号，也换成一个句号。

“那你开电脑干什么”标点符号暴露情绪，有时此地无银反而弄巧成拙，还是不要它比较保险。

“我写论文看文献。”沈剑秋不管，继续丢句号。

“……这位博物馆学硕士研究生，你这样更不尊重本教室的政治经济学老师，要不你还是看剧吧，毕竟这样也无非输在皮囊。”后面跟一个[呵呵]的表情。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双手合十emoji，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重要的标点也得发三次。这位同学十分希望emoji哪天可以出一个双膝跪地以谢罪的表情，对话框一定会更精彩的。

明楼刚想继续追问他到底干嘛来了，余光一扫却看到屏幕顶端的时间正巧后两位数字从“59”跳至“00”，于是只好作罢，迅速发去一条语音，然后重新打开话筒：“来，我们上课。”

沈剑秋低头将手机凑到耳边，几秒前，明楼在听筒那端教室前方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你在最后面用电脑也稍微低调点，千万别引起公愤。”

沈剑秋再憋笑，抖着手回过去“遵命”二字，手机锁屏刚将视线放到电脑屏幕的文献上才扫了没几行就看不进去了。他的耳中全是明楼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他无法专心。沈剑秋又挣扎了几分钟，效率已经跌至谷底，糟糕得令己发指，终于认命般储存进度合上了电脑。

大概是刚才屏幕上行间距过于残忍的文献密密麻麻的字读得他恍惚而产生了错觉，沈剑秋在抬头瞬间居然看到明楼似乎带点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毛。

 

“你下午这节课到底干什么来的？”明楼用筷子扒拉着自己的那一份西京烧银鳕鱼，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那位被他课后拎到上次同一家精致日料店来的博物馆学硕士研究生。

沈剑秋刚往嘴里丢进去一只北极甜虾，没舍得这么快开口，嘴里吃着东西说话又不礼貌，一边咀嚼一边拼命思考对策的同时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点开相册调出一张照片给明楼递过去。是在刚才那堂课上新拍的，教室两面大屏幕上是明楼每逢上课只放一张纲要的幻灯片，明教授站在屏幕前方说话，刚比划了个手势，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势。

“你拍的我啊？这角度显胖。”明楼蹙眉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正事，“你拍我干嘛？”

沈剑秋哈哈大笑，吃下明楼一记眼刀，终于绷起脸来装正经：“是明台在关心你，这周使劲追问我你的情况。前两天你还在医院我就没敢回，今天回他了，但他要看我的证据，于是只好拍一张生龙活虎的明教授发给他。”

明楼一本正经地僵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发问：“生龙活虎？”

“明台的原话是‘活蹦乱跳’。”沈剑秋避开明楼目光低下头去喝茶，“还有几个小视频，就不给你看了。”

“……都不怎么样。”明楼面无表情，“这小子欠抽，你别跟着学坏。”

沈剑秋把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刚沸腾起来的寿喜锅往明楼方向挪挪，一边赔笑一边道：“他拿大姐要挟我，我不得不从。”

想起明镜，明楼因着自己的几分心虚也打哆嗦，从锅里拣牛肉的筷子一顿，心里怂了面色倒也不改：“下不为例。”

“当然，没有下次。”沈剑秋点头，顿了顿，转了话题，“我下午把博士考试的名给报了。”

“真的决定了？”明楼提起茶壶往沈剑秋刚喝空的杯子里倒茶，“导师也找好了？”

“唔，是，就跟着现在的导师。”说到此处沈剑秋一时大脑神游，恍惚了一阵醒来，正看到明楼举着茶杯凑到他面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忙端起茶杯抬手过去碰了碰，“这是？”

明楼笑笑：“我也不知道，就觉得此刻值得这一碰。”

“就是感觉……挺奇妙的。”沈剑秋居然莫名有些羞赧，口中大麦茶余香犹在，“毕竟此前从没想过要读博。”

他说不清楚，也没那么想把它想清楚了。似乎二十五年过去，直到遇见明楼，他才真的第一次看到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样的想法可以很个人，也可以很博大，觉得有时千回百转有时又浩浩汤汤。他或许可以承认，自己最终决定考博，明楼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明楼在其中的角色，不仅仅是那日出租车上几段让人醍醐灌顶般言论，更是……他这个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