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书 [罗槟/贺涵]

一个目录  So Will I 



0.


“让我变苦。/ 让我数进杏仁。”




1.


贺涵提着行李坐在出租车上往医院赶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害怕,或者担忧,或者紧张,或者任何听到罗槟车祸的消息之后应有的情绪反应。他只是想,这都是什么事,这都是什么事。 


凭什么他才把手机的飞行模式关掉就要接到电话,罗槟凭什么在紧急联络人里填他的名字而未经他的同意,而这个人又凭什么在他千里迢迢来找他过节的这一天用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件事。 


就荒唐。 


他只能调动一些别的情绪来压制自己因为一路的车流而愈发难耐的焦虑。可是他没法控制自己去想象罗槟一个人在几乎被毁掉一半的车里流着血等待救护车来。能想象吗,他甚至是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他一个人,没有司机。贺涵知道自己或许在发抖,出租车里空调开得足够,他却还是觉得身体有些瑟缩。天很阴,有一点点霾。 


没错,罗槟是在去接机的路上出的车祸,接他贺涵的机。   




2. 


但他根本没有见到罗槟。他只是为手术签字,然后拿到了罗槟的手机。他脱力地坐在手术中心的大厅里端详这个手机,还好。他现在可以承认自己在进入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很害怕看到一只破碎的沾满了血的手机,但是没有。也许是被擦干净了,也许本身就没有沾到什么血。罗槟的手机看起来有与这场惨烈的车祸非常不匹配的完整性,只有屏幕左下角有两条不起眼的裂痕。 


贺涵紧紧抓握住手机,侧边金属部分的寒凉渗入皮肤。过了一会儿,他按亮屏幕,在锁屏状态下上划,不出所料地看见手机主人没有清掉的通知中心里有一条几个小时前的行事历提醒:接机。贺涵盯着那一条提醒愣了几秒,决定还是自责可以让这段时间好过一点。稍微好过一点。 


他可以自责。他应当自责得更多。 


然后他想着刚才在手术同意书上补签字的时候护士问他与罗槟的关系,也是卡了半秒,他才不无苦涩地闭了闭眼道:“我是他的紧急联络人,不是吗?你们打电话叫我来的。” 


然后贺涵点开了罗槟手机里的医疗急救卡,果然在紧急联络人一栏里看到自己的名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查证这个。如果此时此刻还能感到一点欣慰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3. 


贺涵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解锁罗槟的手机的。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翻看他的通讯录。他没有试图窥探什么,哪怕是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刻。 


贺涵只是看着那些划过去划过去的名字,想着还要不要通知谁过来医院。他不是觉得自己或许会承担不来什么,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最值得在这里的那个人。也许还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应该出现在这里,迎接罗槟的死讯,或者守在他的床前成为他睁眼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现在贺涵想要掐死自己了。死讯,如果可以他希望把这两个字彻底碾碎在大脑那些大量未被使用的荒芜之地然后永世不再提起。 


于是他把注意力再次转回到通讯录里。他看着那些耳熟的名字一个个过去,又隐隐觉得或许罗槟没有把栗娜或者罗琦或者何赛的号码填在医疗卡里是有原因的。 


不是或许。必定是有原因的。贺涵只是还没准备好去面对罗槟的原因,而显然罗槟也没有准备好告诉他。又或许是他将他填在那里太久,习惯了,忘记了。只是,最残酷的难道不是,事实上所有人在设置医疗急救卡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上它。 


他们明明只想在一起过个圣诞。 


再一秒,贺涵勉强压下胸口愈发折磨人的疼痛突然意识到什么。这是一起肇事逃逸。而罗槟是不是曾在前天和他视频的时候提过一句最近有个什么保健品的案子麻烦得很。   




4. 


他应该给栗娜打个电话,去罗槟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里找行车记录仪。他应该先办这些事还是应该至少等他的手术结束。 


罗槟是律师,最好的律师,勇敢,专业,绝对敏锐而且绝对周密。如果这一切真如贺涵所猜测的这样,他也一定已经保留了足够的证据。贺涵余光里被突然自动锁屏的手机吓了一跳,然后他定定神,只看着罗槟手机屏幕上那两条细小的裂痕,不讲道理地放松了一些。 


如果是这样,罗槟不会死。一个哪怕严重车祸都能在失去意识前自己打急救电话报上地址的人,他从不坐以待毙。所以他不会就这样死在手术台上,他必定要活着离开手术室,然后康复,离开医院,回到律所,用自己的方式将伤害一样一样地还回去。 


然后电话响起,屏幕上端端正正“栗娜”两个字。贺涵感激得想哭。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帮他人做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的工作内容,他也就因此在有意无意的面相上承担起更多的决定。所以终于,终于有一次,他可以将这些问题抛给自己之外的事与人。 


可为什么非得是罗槟还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接起电话的前一秒,贺涵盯着手术中心幽深的走廊感到痛苦。   




5. 


听到有人喊“罗槟家属”的那一刻贺涵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甚至在发现栗娜正推着他站起来的瞬间震惊于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她是何时到的。他站起来,不顾瞬间的眩晕快步向医生走去,在迈出第三步的时候艰难地看了看表。平安夜已经过去。  




6. 


像是什么不经念叨的诅咒,亦或许这一夜确实也帮他渡过了什么。此前他顺顺利利,此后也必定平平安安。贺涵数着秒在ICU外开始下一轮等待,并不知道栗娜什么时候离开医院,只知道自己可以更放心一些。 


他不应该在这儿的。护士来了第三趟劝他回去休息。 


贺涵在心里干涩地问,回去哪里休息,罗槟家吗? 


可他只是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盯着护士的眼睛:“今天是圣诞节。拜托了。”


他听见护士的叹息,心里也免不了跟着叹口气,他知道谁都不容易,可是他需要在这里。贺涵做好了继续说话的心理建设,却又为自知没什么更好的理由而惶然。谁知下一秒护士轻声说:“我给你搬个凳子过来吧。你的行李在外面护士台,别忘了。” 


贺涵愣在原地,勉强说声谢谢,而后终于在第十个小时哭了出来。




7. 


罗槟在ICU醒来,护士帮他侧了侧头。 


于是他看到贺涵站在外面,不知怎么想的,举起手机贴在病房的玻璃上,手机屏幕滚动着黑底白字的“Merry Christmas”电子横幅,字母后面跟着一个圣诞树emoji。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圣诞树emoji。 


特别傻。   




8.


“何赛在关注,交警那边我会去盯着。取证在进行中,所以暂时没有什么你需要操心的。我还有事要忙,马上就走。”栗娜把花放在床头,俯身拥抱罗槟,悄悄补上一句,“我相信你的贺先生已经有超过四十八小时没睡觉了。” 


贺涵哭笑不得地看着栗娜离开,深吸口气重新坐下,看到罗槟正蹙眉看他。贺涵不甘示弱,脸上一副“你还好意思这么看着我”的表情。


“……我一直都认真地系安全带。”


“多亏了你系着安全带。”


“我是说……”罗槟试图去握贺涵的手,“所以没有什么大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罗主任你不要上着镇痛泵说话不腰疼。”贺涵没什么好气,却把手往前放了放任罗槟握着,“你知不知道你断了三根肋骨,切掉了一点肝,还差点丢掉一个脾?”


“所以我的脾还在吗?”


“大部分还在。”


那就还不错。床上的人幅度微小地点头,他术后有些低烧,此刻在热度和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而床边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疲惫。罗槟握着贺涵凉得不正常的手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


离开ICU后他终于能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开了几个孔,插入多少根管子,有药物进去,有液体出来。还有被打开又缝合起来的部分,还有形容或许触目惊心的淤青和擦伤。而看样子,只提着一只24寸的行李箱来到北京此刻正坐在病房里的这位,短期内应该是没有回上海的打算了。 


“去吃点东西然后回趟家吧。”罗槟再开口,省去了那个“家”前的定语,“把你的衣服该挂的都挂起来,然后洗个澡睡一觉,给你自己换身舒服的,晚上再过来。” 


不交代自己只关心对方。罗槟还是和上学时一样。贺涵难以自持地贪恋这一刻,一时无法从床边的椅子里站起来,深知这几句话里埋藏着多少信任与亲密。 


“再等一等。栗娜说你封老大在来的路上,我等他来了再走。”贺涵低头看看时间,“你就当成全我的焦虑吧,现在这个时候我实在不放心你身边没有信任的人陪着。”  




9. 


“你最初是怎么想的?”贺涵把给罗槟带的必要换洗的洗漱的全整理好,重新将自己的身体沉陷进床边的椅子里,“把你医疗急救卡里的紧急联络人设置成我。”


罗槟闻言愣住。自醒来他就默认贺涵是被栗娜告知这一切的,他几乎忘了自己的紧急联络人是贺涵。 


“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贺涵不看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把脸埋进掌心,他的眼睛干疼得厉害,“Just a reminder:医院第一个通知的人是我,是我给你的手术签的字。” 


“……对不起。”这对贺涵而言实在是有些太多了,罗槟一句抱歉既出,就看到床边的人倏忽抬起头来。


他们都迫切地需要一个长谈,此刻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有些情绪已然呼之欲出,何不就一起顺流而下。贺涵的神情里还有一些无法掩藏无从剖析的忧虑,可室外暗下来,隐约可闻北京干旱冬季极难得的雨声,室内温暖,灯光温柔,那么为何不聊。


是在医院没错,可罗槟的情况稳定下来,虽然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处理,但是他在这里陪着他,他至少是安全的。


“我问你怎么想的,你说‘对不起’。”贺涵松口气开始笑起来,“谁要听你道歉了?你干嘛总是在道歉?”   




10. 


好像沉睡的爱情苏醒,知觉次第恢复,人的身体里总会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隐秘冲动。几个月前罗槟在回北京的飞机上发现自己心跳加速,胸口的欣喜和雀跃无法平息。他反复点开对话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盘桓不去的无非是些无法组织成语言的抽象情绪。他明白,若想进行安抚,便需要在生活里新扎下一个或几个有关贺涵的锚点,不是什么庸俗的手机密码电脑密码公寓防盗门的密码。 


于是他想到了那个一旦被触发便是生死时刻的位置。贺涵就是有那样重要。 


他当然没想过有一天他真的会用上它。贺涵说的没错,最浪漫的与最残忍的有时真就只有一线之隔。 


罗槟的目光在贺涵身上游离。他换掉了西服衬衣和皮鞋,大大方方地穿着家居服过来陪床,洗过澡就没再抓发型,身上的线条便从头到脚柔和下来。光线是最好的滤镜,罗槟看着眼前看着像一下子倒回去十几年的人,意识不停地在此在与过去中穿梭。一种跨越与衔接。上帝,他怀念那些你拽着我我拉着你恋爱的日子,每秒钟的情绪都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然后谁的手机突然响起,贺涵有些歉意地接起电话,不避开不挪动,坐在原位有条不紊地交代工作。 


这回他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北京了。罗槟脑中突然冒出如此想法,就像当年还在斯坦福的时候贺涵从未在他不太好的日子里把他孤零零地丢在法学院不管。即便他们或许前一天还吵过架。贺涵只是一直存在,有时强势比罗槟更甚,无论以何种方式。 


罗槟曾对也许是封印说过自己这一生应该都不会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他的朋友们都辛苦了。而他这一生可能只会这样爱着一个人。他忍受不了自己哪怕只是可能会把有关爱情的部分移交到贺涵以外的人身上这样的念头。 


过去多少年,他习惯于孤独甚至从孤独中获益良多,但他哪怕对着自己都未曾剖白过,不论是装作不在意还是真的不在意了,孤独也总是真实的。可现在他敢这么说了——贺涵在他的目光中结束通话——因为他终于不再孤身一人。 


他们到底是如何再一次靠近彼此的。过去的十几年是被偷走的十几年或是一场不断蔓延的无边的幻觉,直到他们在长河之上再次相认。 


那时他向他发出一起过圣诞的邀请,是他们重新开始“试一试”之后罗槟向贺涵发出的第一个正式邀请。这几个月他们过得很开心,激情复兴,不厌其烦。可罗槟还是做好了贺涵不愿这么快就开始飞行约会的准备,他会理解,也不想给对方压力。但贺涵只是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没有犹豫地立刻行动起来,查看日程表然后花一天的时间重新安排一些工作。这让他感到幸福。 


“你真漂亮。”罗槟鬼使神差。 


贺涵收起手机,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眼里没有苦涩没有讽刺,只是单纯的惊讶。 


罗槟却为这种时过境迁之后的纯洁性所撼动。他深知贺涵并非不知自己好看的人,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如果是十几年前的他听到罗槟突如其来的这句,必定会“切”一声一边甩还过去两个字:肤浅。可如今的贺涵……这种惊讶才在他的意料之外。时间的的确确改变人,他们的的确确错过太久太多。   




11. 


罗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应该没有睡太久。梦境把车祸瞬间的全部细节无限放大,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人在应激状态下的感官究竟能有多敏锐。所以说,“潜力是无限的”可能不是什么毫无道理的鸡汤。他不动声色地出口气然后使劲睁开眼,看到贺涵正安定地坐在他十步开外的沙发上,于是心脏悄悄归位。 


贺涵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台灯亮度调得很低,右手边放着一沓草稿用的A4纸。他俯身去适应茶几的高度,小心打字,偶尔在纸上写些什么,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他盯着屏幕,脸色平静,计算,推翻,思考,得出结论。贺涵专注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羡慕的轻盈感,时常寻求刺激和挑战以获取乐趣但仍然得心应手的特质,从青年时代延续至今。 


而工作的人被惊醒只需要罗槟一个抽气的瞬间。下一秒贺涵就迅速来到他床边,试图去查看又不知道看哪里,工作时的轻盈被交替出现在他脸上与肢体上的慌乱和镇定所取代。罗槟在忍痛的同时还能分心想着,这是不是就是新手家长被婴儿在半夜发出的无论什么动静所驱使的样子。 


“你是不是疼?哪里疼?”贺涵打开床头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止痛泵不管用吗?要按铃吗?” 


“没事没事。”罗槟接着那四个问句安抚他,“是我自己,把它关小了。” 


贺涵一愣,而后歘地直起腰来,声音低却难掩恼火:“你有毛病啊?” 


“不是……止痛泵开着我就一直犯困。”罗槟看贺涵已经摸索着去按开关,挣扎着想要夺回自己对止痛泵的控制权,“我不想一直睡着,让我醒一会儿吧。” 


“胡说。你才睡了多久?现在就应该一直睡,休息,才有助于恢复。”贺涵略带恼火地说完这一句突然意识到什么,紧蹙的眉迅速放松下来,眼里流出隐隐歉意,“……你是不是做梦?” 


罗槟不置可否地沉默,在床边的人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贺涵的胸口出现抽痛,把手移开之前还是坚持地将止痛泵往上按了一格。他无奈地叹口气:“凌晨一点,你不想睡那想干嘛?” 


“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12. 


“我爱过她。我是说唐晶。”贺涵认命地去把还没做完的ppt保存进度再回转来,有点好笑地看着明显僵住了的罗槟,“你也不用装,我不信没人和你说过这个八卦。不想聊聊她吗?”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罗槟倒也没想正大光明地承认,只是贺涵不等他回应便径直自顾自地讲起来。罗槟心里因而出现莫大的暖意,他不介意这个人总能精确抓住他的心理,甚至耽于那种对着任何他人都未曾有过的得以交托的安全感。


贺涵没有准备也不愿刻意组织语言,于是想到哪说到哪,袒露出零零落落的一些标记着唐晶的碎片,倒也是鲜活的一个人,甚至还有些可爱。但此刻,说到底,罗槟走神了,因为贺涵那些从未费心掩藏在过去怀想里的善意与真诚。


他是这么好的人。没有半句抱怨,没有负面情绪,甚至没有任何评判,给那个在所有外传版本的故事里都伴随着很多攻击和伤害的形象保留了全部的体面和尊严。他的讲述更像是在游离的记忆中随意抓取的片段。这的确和罗槟听说的不太一样,不在于那些具体的情节,他只是以为当贺涵说起她的时候情绪会激烈得多。他原本想或许他们之间粘合着那几年的关系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爱情——或许作为一段交互的关系来说它的确不能是爱情——可贺涵真的爱过她。


罗槟现在更想知道贺涵有没有和他人讲起过自己,在他的故事里“罗槟”又是怎样一个人。那天在谭宗明家看到贺涵,有某个瞬间他环视周围,短暂观察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然后确信如果谁要站在贺涵身边,只有自己,自己是最好的。冲动般强烈的自信。 


可如何定义好,如何在没有好坏输赢只有爱与合适的关系中定义好。或者又如何定义爱情呢,如果对象不同那会是同一种爱吗?一个人会对不同的人抱以同一种爱吗?




13. 


“我们差一点就结婚了。” 


罗槟怔了半秒,很快摇头:“你们不会。” 


贺涵淡淡地道:“的确没有,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但真的只差一点。”


罗槟沉默半晌,脸上一时看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他组织了很久,坐在床边的人也就耐心地安静地等着。再开口时罗槟显得谨慎,但他相信自己的紧张早已在贺涵眼中暴露无遗:“再见到你的时候,你是单身我是单身。我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他几乎放弃般的情愿地暴露自己,也希望贺涵能将他全盘看尽。罗槟在一秒半秒内突然有点好笑地意识到他居然其实也不那么介意唐晶了。他曾以为自己必定要花很多时间去消化、接纳、适应曾经有一个贺涵真心爱过的几乎就要结婚的女人的存在,可今天他看他谈论起她,便知道自己不再需要担心有关她的任何事。或者说,他们两人之外的任何事。 


所以仍然,一切还是在于自己。罗槟艰难地想要在比他想象中更难熬的疼痛中整理出一些言语来回应贺涵,直到发现贺涵已经更凑近了一些,一只手轻轻落到他的胸口之上。罗槟有瞬间的体察,直觉他们此后将坠入一些更深更远的共同的命运。 


贺涵的手心暖到发烫,不再如同昨天早晨那样凉得吓人。这个人总算回暖,生气也终于在这个凌晨悉数回到他的身上。   




14. 


而贺涵正仔细查看罗槟左侧额角、颧骨、下颌、锁骨上一些暴露在外的浅擦伤和淤青。这些擦伤只是看起来惨烈,等结痂脱落后应该不会留疤,可这段时间也不会好受。贺涵怕自己的手不干净,碰都不敢碰,心里涌出有别于两天前的一种难过。 


昨天封印在病房外和他说,劣币驱逐良币是很残酷的。贺涵只是点点头,心说自己不会去劝他。在这些方面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贺涵知道罗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如今他已经躺在这里,再说再劝反倒是伤害。 


可他还是可以保留自己的难过。 


罗槟注意到贺涵的低落,有意逗他:“我破相了,你还要我吗?” 


贺涵瞪他一眼不说话,罗槟就继续唉声叹气:“也是。原本就比你老,还比你矮一点,现在又破相了……” 


“罗槟你讲不讲道理?你这样有意思吗?”贺涵歘地从床边站起,几乎踱起步来,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可能会让罗槟误解,顿时紧张地收回视线转头看他。 


罗槟仍在认真地看着他,甚至是带笑的。贺涵胸口那些积压的情绪倏忽便软了下来。 


因而他坠入了一个时刻,令他感到平日总显得难以启齿的一切在当下情境里拥有了完全的正当的出口。于是他朝罗槟挤挤眼睛,轻声叹息:“不要怀疑了,你就是最好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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