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恩

01 02 03 04 05 06 07 08 0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从稚气未脱到青涩，从青涩到成熟，从成熟到稳健，然后到了如今最好的年龄。他才华横溢，冷静自信，在自己的领域里大放异彩，同时又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锋芒毕露，已经到了相当不错的高度，却显然还有很大的攀升空间；越来越优秀，每次总觉得到了巅峰，又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他已跃上了一个更高的山头，一直在往前，从来没有停止。

经历他的成长，经历他的成就与苦难，经历他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们已经太相熟，熟到坚定不移，熟到习以为常。蔺晨想，相识少年时，不知是幸运还是遗憾。

凌远到底还是觉得不适，没有睡着很久就醒过来，神志一恢复清醒即觉得全身上下铺天盖地得疼痛恶心。他感到胃管的存在，于是不敢乱动，只微微偏头，看到立在窗边的蔺晨。稍一怔，他才想起这个人的确赶来，依稀有他坐在床边说话的样子，但到底说了什么，他又答了什么，竟然一句也记不清楚了。

蔺晨在窗边，打碎的雨点袭面扑在玻璃上，中央空调的冷气吹上后颈，他的眼神失去聚焦，脑中思绪翻来覆去，一会儿天上一会儿海里，不知道身后床上的人醒来。凌远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也只静静不出声，突然感到心里竟然熨帖，身上轻了不少。

凌远震惊于蔺晨只一个身影即能带给自己的心理舒适，觉得熟悉而又惶恐。他知道这是什么，过去几年中他不止一次在他身上经验过，他也曾在那个叫林念初的女孩身上经验过，而他直到此刻才发现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然后所有的细节翻卷而来，这个提早了一夜回上海的人，他十二万分的仔细，只给一人看的怒气，稀奇古怪的药膳方子，千篇一律的汤汤水水，还有阅读过的发表过的数不清的有关消化系统疾病调治的论文文献。它们是因由，它们也是答案。

曾几何时，他觉得林念初像一朵玉兰，形态温柔，颜色洁白，香气浓郁，在夏季盛开，初见就难能移开眼去。而蔺晨，他其实也曾是惊艳的少年，如同一株水仙，希腊神话中纳西塞斯化成的花朵，不知为何蓄了及腰长发并对此情有独钟，明明特立独行嬉笑怒骂，专注一事一物的时候竟也姿态款款绰绰。

他知道心中波澜起伏是情是爱，他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人，过去的现在的很不相似，本质里却又一样。

豁然开朗的一瞬，凌远心头闪过一簇火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他在听到门声响动的刹那闭上了眼睛。

凌欢走进来，蔺晨转身，点头后走出门外。凌欢看着蔺晨走远，去关上病房门，再到床边俯身拍凌远肩膀：“哥，四个小时了，抽一下胃液。”

凌远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示意她动作，直到抽液完毕听到凌欢说“正常”的声音带着鼻音，睁眼看到她又红着眼眶，无奈叹气出来：“正常还哭，眼睛都快肿了，回家爸妈问起你说什么？”

“实话实说啊。”凌欢抬一只手背揉眼睛，另一只手去抽纸掖凌远额上冷汗，“我二哥十二指肠溃疡穿孔了。”

凌远抬手就作势要打，凌欢求着饶，护着他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敢动：“别别别哥，我给妈发消息了，今天帮同事顶夜班，睡在休息室就不回家了。”

凌远无声勾起嘴角，抿唇笑笑，比着口型用气声说话：“没白疼你。光一个蔺晨一个韦三牛就够让我头痛的了，你要敢让爸妈知道……”话说半截，只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凌欢扁扁嘴，突然想起刚才走出去的人：“咦你知道啊？蔺晨哥从你到留观起就一直在这儿待着，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刚走了。”

“他进来的时候我还没完全睡着。”凌远呼出一口气来，“好像说了几句话，但说了什么不记得了。”

“不过哥，你这回好了以后是得小心点儿。”凌欢眨眨眼，“据说，周大夫看到蔺晨哥之前站在抢救室外面气得发抖。真的，不夸张。”

凌远听见有些走神，顿了好一会儿才回她：“这样啊……”

凌欢看着凌远神情，低声道：“哥，再睡会儿。”

“好。”凌远应了，“你也快去睡会儿。”

“嗯，那我四个小时以后再过来。”说话间凌欢站起身，调了调点滴速度，把床边呼叫往外拉了拉，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啊。”

凌晨的上海市中心街头空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蔺晨立在医院门口刚想招手拦车，就听到身后鸣笛，他转身，庄恕从窗口伸出头来：“我送你啊。”

蔺晨小跑着到副驾驶开门上车，庄恕已经调了GPS出来：“住哪儿？”

蔺晨一边往系统里输地址一边说话：“你怎么也才走？”

“早上休息，索性给学生改两篇论文再回去。”庄恕瞄了一眼屏幕，车往前驶去，“凌远没事了？”

“这回让他多躺几天。”蔺晨拉上安全带，“送我你会不会绕路？”

“不绕，顺路，我们住得挺近。”庄恕欲言又止几次，还是问他，“你和凌远……？”

蔺晨一怔，十天前梅长苏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他躺倒，一巴掌盖住自己眉眼，轻声嗤嗤笑出来：“你也看出来了？”

庄恕本不确定，蔺晨这么快就答了倒叫他意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顿了很久，刚想说话，蔺晨又开了口：“你觉得合适么？”

庄恕又愣，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他停了车，过几秒才道：“哪有问别人合不合适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们自己觉得好就是合适。”

“我们俩没说开呢……不知道凌远知不知道。不知道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蔺晨笑笑，“就怕说了以后……嗨。”

“你们是朋友吗？”庄恕突然问。

“当然。”蔺晨答得很快。

“那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失去他。”庄恕耸耸肩，“川奇的爱情圣经。If you are not sure about your relationship, just make sure that you are friends, then no matter what happens, you will never lose him.”

蔺晨白眼冲天，一脸冷漠：“听不懂。”

庄恕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边抱歉说不是有意的一边看着绿灯踩下油门：“反正就那个意思吧。”

蔺晨静默一会儿，然后饶有兴致地问开车的人：“你们当初？”

庄恕也不矫情，坦白得很爽快：“川奇当年打斯坦福的辩论，我阴差阳错去听了一场，对他算一见钟情，他对我……大概是日久生情。”

“我只想听表白的部分……”

“忘了。”庄恕往右边一瞥，看到蔺晨满眼不信，只好继续解释，“真的忘了。就是相处时间长了，有天吃饭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他就答应了，然后就好像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你们还真是水到渠成……”蔺晨又拿手覆脸，闷声道，“都是同学，我当年怎么就没有出手……”

庄恕听蔺晨哀叹觉得好笑，想劝几句又觉得多余，再顿了一会儿问他：“那凌远对你？”

“我觉得有。”蔺晨把手从脸上摘下来，声音恢复正常，“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了。”

“那你还管他自己知不知道？直接讲了不就完了。”庄恕摇头叹气，“他要是也有这个意思，你讲了，最多给他一段自己缓冲的时间，等他想明白了就都行了。”

蔺晨原本总觉得这是件复杂的事情，今天听庄恕理直气壮地语气，好像幡然意识到这就是个直截简单的道理。

他直起身子，车玻璃前一直工作的雨刮器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夜里的雨亦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