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13[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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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问老谭是谁家的……(说起来我也不知道除了手机还有什么比较适合他……



13.

很多年以后,于曼丽还是会常常想起这个晚上,她第一个没有在家乡和家人朋友一起过的中秋节。重新加热的波士顿龙虾烩饭,黑松露意面,百里香配西冷,照烧鳗鱼拼鲑鱼,椰汁香草鸡汤,鱼子酱花椰菜,它们比刚端上来的时候还要香。

考来第一医院之前她从没来过上海,却听过看过太多关于这座城市的故事。从百乐门到上海滩再到浪奔浪流,从十里洋场到东方巴黎再到今日魔都,市井街巷里有好吃的粢饭团鸡蛋饼,还有……聊上三分钟就能把你的家底背景全部问得清清楚楚的上海阿姨。

她带着紧张和好奇而来,先走进这座城市,再走进第一医院,这家一般情况下中医内科本不该是优势科室的,却因为有一个叫蔺晨的主任而让全市的中医院都摩拳擦掌牙痒痒的大型综合三甲医院。

来第一医院考试的那天她只见到了蔺晨没见到凌远,却照样听说了这家医院最年轻院长的种种传说。而她印象中那天的蔺晨之严肃,根本不是日后正式成为他的博士之后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所以当于曼丽真正了解到自己的老师到底是怎样的人,就突然放下了所有的担忧焦虑。然后她从蔺晨口中听说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凌远,然后她认识了黄志雄,也认识了庄恕。

这天夜里,于曼丽看着自己对面两个不时小打小闹的男人,看着帮她把她喜欢的菜碟换到面前的黄志雄,也看着因而对自己爱人吃醋的蔺晨,就想,这是她的幸运。生活对她温柔以待,让她能在一家这样好的医院里学习工作,让她遇到一个这样好的师父,被尊重,又自然而然地被关心和照顾;让她认识一些这样好的人,也让她目睹一场这样好的爱情。

月色迷人,透过那扇落地玻璃,穿过整座城市的繁华、尘霾和霓虹,很远很近的半空中,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诉她,她的生命轨迹其实在认识这些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改变了。她独自来到这座城市这家医院,明明是一张白纸,却很快与那么多人、事产生联系。生活,情感,关系,她周身所有的建立早已超越“萍水相逢”太多。她感到迅疾,却不惶恐,仿佛这一切都是应当到来的。

曾经,她对未来没有太多期待,却正是从这天夜里开始,她强烈地希望能在这个地方留下来。如果可能,她想见证自己的师父如他所愿在头顶银丝三千的时候成为一代神医,想见一见蔺晨口中那个脱去了所有的凌厉和严肃的可爱的凌院长,想看着她作男神仰慕崇拜的庄老师能和自己的爱人走在一起,也想看着这做饭超——好吃的志雄哥和师父携手偕老。而未来终究是,那么长。

中秋夜寒凉,她却觉出了暖。

 

凌远和庄恕在演出开始前敲第三遍钟的时候走进文化广场的主剧场,两人寻到位置坐下,把外套一起搁在中间。

舞台上只摆着四把椅子,庄恕一时也有些讶异,低头看看门票才意识到:“啊,原来是弦乐四重奏,不是整个室内乐团。”

凌远也跟着翻开节目册,看到内附的音乐家介绍里的大提琴,一时想到什么,有些忍俊不禁:“你妹妹现在叫什么?”

“林欢。”庄恕转头看他,“怎么了?”

“嗯……没什么。”凌远认真地将节目册合上,轻咳一声,“就是和你一说,我妹妹叫凌欢。”

庄恕噗嗤笑出来的瞬间,剧场大厅灯光渐渐关闭,掌声响起落下,乐团的音乐家从后台出场。趁着弦乐手试音的短暂间隙,庄恕对凌远低声道:“那儿。”

凌远看到台上的林欢,又转过头看了看和她眉目实在相似的庄恕,脸上的温柔和忧伤和骄傲交杂在一起,让凌远也不自觉地抿嘴笑道:“嗯。很漂亮。”

贝多芬的《F大调第一号弦乐四重奏》由中音提琴和大提琴奏出第一乐章里第一个乐句,然后带出整片跳跃的快板。凌远再转头看看庄恕,这么欢快的弦乐声里,他的眼中竟又一次渐渐蒙上水雾。

 

谭宗明给的票位置的确是最佳。庄恕视力之好,连提琴上的琴弦都看得清楚,又怎能舍得从林欢身上移开眼去。她持弓的手腕,在弦上活动的手指,一张脸上挺拔的鼻梁,轻阖的双眼,每一处都被他一点一点往胸腔里刻。

小时候的南南,今天的林欢,庄恕仿佛看到一场人间魔法。于他而言,他和她彼此缺失了三十年,他的亲妹妹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即便他清楚,于她而言,在世界的某一处是否还有一个血缘相亲的哥哥或许一点也不重要。她的生活美满,家庭幸福,那就足够了。但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小时候身边的叔叔阿姨都说像个瓷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是怎样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直到今天这副模样,这将是他心里永远的遗憾。

弓弦翻飞,林欢沉浸在西方古典的盛世伊甸里,而台下的庄恕却拼尽全力地将那个年轻的女大提琴家和自己记忆中的四岁女孩儿去拼接联系。四岁的小丫头,红色的布衫,妈妈编的麻花辫,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来回奔跑一边拍手一边笑,嘴里喊不停的“哥哥”曾让那个同样未经世事的小斌下定决心用一辈子去守护。

三十年来,他夜里做梦时常见到她,然后他醒来,揪着头发咬着下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当时他没有去接南南,四岁的小女孩一个人走在街上会有多孤单;而当她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心里又会有多害怕。

在孤儿院挤满了十二个人的小房间里,他曾这样想;在乡下的卫生院病得快死掉的时候,他也这样想;在美国医院的大病房里听着仪器嘀嘀作响的时候,他这样想;在养父母给他的新家里躺在床上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你叫Owen叫庄恕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想。

他想看她掉下第一颗乳牙,亲手帮她扔上房顶或埋进土里;他想送她走进小学校门,牵着她的手告诉她班上的男生,谁都不许欺负我妹妹;他想每天早晨出门前的最后一件事,是亲手给她系上红领巾;他想把她的第一张奖状贴在家里雪白墙壁上最显眼的地方;他想攒钱可以有朝一日买下一整条街的大白兔糖葫芦和小风车塞进妹妹手里;他甚至还想过要努力学习早点工作,然后给妹妹买一条商店里挂着的有蓬蓬袖的白裙子……那个时候的小斌想告诉所有人,他的南南,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妹,最漂亮,最可爱,最贴心,最乖巧。然后她就丢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错过了。

 

降B大调的短抒情响起的时候,庄恕看着台上一席黑色长裙的林欢落下了第一滴眼泪。凌远仿佛感应到什么,侧头去看身边的人,庄恕的脸上亮晶晶的一片水渍。然后他分明看着又一颗水珠反射着台上的光线,从庄恕的眼角慢慢溢出滑落,最后碎在深色衬衣的前襟上。

凌远看看台上的林欢,看看身边的庄恕,心里一阵疼痛。他也有一个妹妹,一个自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天天跟人炫耀自己样貌出众聪明过人的二哥,又在犯错闯祸的第一时间就扁着嘴耷拉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的小妹妹。他完全能够理解庄恕心里横亘绵延了三十年的那种撕裂般的愧疚和痛苦,还有那些根本无从表达的遗憾、感激和庆幸。

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跨过搁在他们中间的两件外套,抻开手掌,轻轻覆在庄恕半握着拳的右手上。凌远没有用力,但足够有温度。

当下的庄恕没有动,再一会儿,他将自己的手掌张开,翻过来反握住凌远。两只手在一片暗色里轻轻十指相扣,然后越渐紧握,可以感到外科医生掌心和手指上几处位置相同的薄茧。

 

再静了一会儿,搁在中间的外套里有手机震动。他们一起低低笑出来,自然地松开了手,没人觉得尴尬。

庄恕眼光直视着舞台,头也不回轻声道:“你的。”

“你的。”凌远一句气声却也理直气壮。

他们各自抿嘴,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来抓过各自的衣服,却发现两个人的手机居然同时在响,来电显示是医院的电话。他们迅速对视一眼,而后不停地和那一排的观众说着抱歉,猫腰跑出门去,一边穿衣服一边接起电话。

一场发生在苏沪高速上的车祸,伤员被车窗窗框刺入胸部。中心医院原胸外现急诊主治医生陆晨曦大夫在现场处置,患者RH阴性O型血,从中心血库调血六个单位需要一个半小时。中心医院胸外科表示后续治疗无能为力,知道全球顶尖的心胸外科专家庄恕教授就在第一医院,于是打电话来问是否能够接收病人,急救车是否可以转到第一医院,而且血库距第一医院也相对更近。

打给凌远庄恕的两通电话讲的是同一事件,一个讲病例,一个讲转院。庄恕接收,凌远也表示如果程序没有问题那就转过来,他们同时挂断电话,一起往外面走。

才跑几步,庄恕却在大厅里那一幅印着林欢的照片和简介的易拉宝前停了下来。凌远顿了顿,一时有些不忍,还是开口道:“我先去把车开到门口,你一会儿赶紧出来啊。”

庄恕点点头,四下看了看,跑到售卖周边的柜台前去买了一张四重奏一张林欢大提琴独奏的CD,转身用手机拍下那幅易拉宝。在看到凌远已经停在了门侧的车时,他从桌上再拿走一张林欢单人的宣传广告,小心翼翼地夹在节目册里,然后转身飞奔出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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