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 03
03.
“我知道。”庄恕笑一笑，没躲也没动，任他一嘴蹭到自己后颈上，“收了吧，收完了再给你看个小东西。”
“看什么？”贺涵闻言却不动作了，不给看就不继续。
庄恕对着贺涵习惯性妥协，于是叹口气，伸展手臂从茶几上摸过一个盒子：“免不了俗，收了你一颗星星，所以还是想送你枚戒指。”
贺涵这才看到庄恕左手无名指根上，多了至少进办公室前还未出现的银白色的一圈，错愕地再看一眼递到他面前来的盒子，绒布上躺着枚一模一样的：“庄教授，你哪变出来的？”
“贺老板，我刚刚就在你眼皮底下拆的包裹。”庄恕将小盒子随手合上抛给他，继续收拾摊的这一地，低笑一声，“傻啦吧唧的。”
贺老板生平首次被人说“傻”也无所谓，自己打开盒子将戒指摸出来戴上。简单的铂金戒指，但是有分量，钻石镶嵌在内壁，就是将一颗星星包裹起来窝进心里，戒号正好。他一点都不好奇庄恕是如何知道得那么精准的。
“庄恕。”贺涵的这一声里全是情绪，咬字吐息，几乎只剩下气流，抬头正对上庄恕的笑意未褪的眼光，“我爱你。”
“嗯。”笑意再次迅速盈满庄恕的眼眶，他的瞳孔里毫不意外地点缀着跳跃的光，“傻啦吧唧的。”
行路之难，只因起初需得独自走到一方尽头，在生命的边缘耐心等待，等待得足够久了才会碰到另一个人。是不可知层面上的必然，此后就有了鲜活契机。
仿佛两束来自灵魂深处的光，聚合之后，托着彼此完全地呈现在爱的中央，过往种种自黑暗中浮出水面，然后剥离。漫途再次延展，世界一如往常，但新的黎明与清晨方才降临。
凌远在书房扎到凌晨，蹑手蹑脚开门打算出来喝水，被客厅透亮光线打得懵了懵，刚想吐槽程皓睡觉了连灯都不知道关，一转头看到室友本人端端正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腿上一台电脑，伸着脖子看得聚精会神。
凌远眯了眯眼，随口问一句：“还不睡？”
程皓话音凄凉：“酒友跑美国结婚了，我就只能收收心干点正事儿了呗。”
“这么巧，我的大外科主任也去美国结婚了。”凌远笑一声，“干什么正事？”
“搞科研啊。”程皓抬头，冲凌远眨眨眼。
凌远震惊：“你认真的？”
“你说的啊，科研硬指标。”程皓无辜。
“我也就那么一说。硬指标那是给职称的，医院不会因为你不热衷上职称就开了你，顶多没有管理职位而已。我毕竟不是那种两眼一闭就要求手底下每个医生每年手术量比去年增加百分之十的变态院长，那是愚蠢。”凌远两根手指勾着马克杯绕过去，瞄到程皓的屏幕，看到小孩儿果真陷在数据库里发愁，“别的科赶着评职称那是因为病人只信这个，不是个教授来做手术就觉得自己是被拿给医生练手的。况且人家升职称涨基本工资，你一周在杏林待三天，还差这点钱？”
“我想做名医嘛，拔牙补牙也非得做出点儿名堂来。”程皓眯着眼嘿嘿一笑，仰了仰脸，“公立医院不就兴那一声教授么？”
“作为院长，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欣慰。”凌远一边烧水一边说话，“不过今天也够晚了，去睡吧，就算是为了发文章你这也够用功的了。”
程皓挠一把刘海：“是够晚了，光说我，你怎么不睡？”
“还有两个表没弄完。”凌远往杯子里兑热水，一抬头看见程皓眼神，恍然明白过来，“你不能和我比，我吧，天生觉少干活快。”
“天生觉少个头。我和你讲啊凌老师，你这是极不健康的自我暗示。”程皓合上电脑，“表呢，是永远都弄不完的。你弄完了今天的，明天还有新的。你干活比人快，就活该干得比人多，你看看，最后耗的还不是自己……”
总有人似曾相识地苦口婆心，但这几句话明明白白却仿佛透着天大的不满。凌远看着蹙了眉一脸严肃的程皓，一时居然觉得有些搞笑：“这位同学，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什么时候睡觉啊？”
程皓突然被一声“同学”打得天旋地转，原本准备了一溜劳逸结合的说辞瞬间丢得干干净净。他卡了几秒壳，再开口说话，舌头就捋不清楚了：“那那那那不是我院长都不睡我我我又不好意思睡我……”
诡异的断句。
听者无心，但作为说者程皓不知偷藏了多少心思，话没说完脸都红了，丢下电脑捂着开始发烫的后脖颈撒腿就跑。
凌远莫名其妙地看了两秒程皓紧闭的房门，转头捞了一把就快砸到地上的笔记本，回眼见到茶几上一堆吃了一半未封口的零食，搁下马克杯，认命开始收拾。
庄恕与贺涵中午只用星巴克对付了事，于是下午去了趟超市，提早赶回家做饭。庄恕的父母一到家，循声找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半天回不了神。
华裔住宅里抽油烟机的功率大，在厨房忙碌的两个人根本听不见身后响动。而这两个人当然也不知道，他们衬衫西裤罩着围裙比肩立在一起的背影，在门外的老两口看来有多么令人动容。那些无处不在的默契，仿佛生活的框架上迅速丰腴完整起来的血肉，扎实又真实。
半年前Skype视频见过贺涵，当时看到他们相处的模样，已然可以确认两个孩子相认相爱。如今亲眼所见，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这的确是一起生活的模样，热烈与情爱之外，彼此习惯，彼此需要。正在做的事情稀松平常，但每一个细节又全是深切的熟稔亲密。他们熟稔亲密到不必说话，伸一伸手，递一个眼神，就知道你要什么，我接着做什么。
等忙完一阵，庄恕再去水槽里取新的食材，一侧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两个人。贺涵看到庄恕定在边上，也下意识地回过身看，然后立刻抬手关掉了抽油烟机。
“爸，妈。”庄恕走过去分别拥抱他们，“你们回来啦？”
“你们回来啦。”老两口笑得欢喜而温暖，仿佛就是家长等到孩子下班回家，再顿了半秒，庄妈赶紧转出去摸手机，一边走一边念，“欸呀刚才忘记了，我这就给Amy打电话。”
“我们先斩后奏啦。”庄恕扫一眼两个人手上的戒指，冲父亲挑挑眉毛，“今天早上刚到，明天就去办手续。”
“叔叔。”贺涵刚一出声，看到庄爱华一脸故作没听清的神情，立刻改口，“爸。”
“嗯，还好吧，不算太自作主张。”庄爱华背着手点点头，向来严肃的老头把眼睛都笑得看不见，“除了这次回来没和我们说，别的不是早就报备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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