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是一种 14[庄恕/凌远/全员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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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伤员从苏沪高速上送下来,我们应该会比救护车先到医院。”凌远转头看看刚给总值挂完电话的庄恕,“我刚和血站联系过了,六个单位的RH阴性O型红细胞送到第一医院最快需要一个小时,院办主任一会儿亲自到门口去等。”

庄恕长出一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我会尝试对他进行强抢一个小时,但愿能让他撑到血到吧。”

凌远眼见着绿灯闪烁,一脚油门过去,然后开口:“我刚才断断续续听你打电话,所以你是想用低温治疗?”

庄恕不动,只沉声一个字:“嗯。”

凌远目视前方,想到庄恕刚才在电话里要的是零度的生理盐水,继续道:“零度?”

庄恕语速很快,但是吐字清晰,清晰到锋利:“是。接下来我要用的不是moderatehypothermia,亚低温,而是induced hypothermia。我要对伤员进行人造休眠。”

凌远微微蹙了蹙眉:“所以你是要从中心静脉直接注入零度生理盐水?”

又是一个字:“是。”

凌远一顿:“超低温疗法……我在期刊里读过你们美国创伤学重症监护学泰斗Dr. Tisherman发的相关论文,不过,也只是在期刊里。”

庄恕语气平稳:“嗯。那我比你幸运,我还听Tisherman亲口讲解过。”

“你处理过这样的病例?”凌远看了眼车上系统显示的时间,在这一个红灯前踩下刹车。

“没有。”庄恕一顿,“在UPMC全美创伤医学年会上听他做的报告。”

凌远盯着信号灯,视线依然没有移动:“据我所知,这依然只是理论上的方法。采用超低温疗法的病例都是个例,不论成功失败的比例是多少,都没有统计学上的意义。”

“是的。”庄恕也目视前方,“并且,人体器官在低温状态下能耐受多久的缺血缺氧而不受永久性损伤,到现在还没有准确数据。”

“如果使用了低温,患者依然因为失血而多脏衰死亡,尸检结果却很可能会是超低温导致的多衰。”信号灯转绿,凌远将车继续往前驶去。

庄恕却在此时笑了一声。

凌远迅速看他一眼:“笑什么?”

庄恕告诉他:“去年我在会上问过Tisherman一个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的问题。”

“然后呢?”凌远问。

“没有然后。他没回答,事实上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庄恕静了几秒,继续道,“伤员腔静脉损伤,已经失血两千,这一路上会是持续出血的状态。在这种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超低温是患者唯一的希望。作为医生,我别无选择。我既然接收了这个伤员,就不能连试都不试一下就看着任由他死亡,他只有这一个机会,这只能是唯一的手术方案。”

凌远点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庄恕深吸口气,“这个治疗方式几乎违背了所有的急救原则,有争议是肯定的。如果术后家属或者院务会追究下来,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一切后果你来承担?我知道你承担得来。”凌远又迅速看了一眼庄恕,“但是,即便我在医疗专业上属普通外科,我依然是你的上级。手术方案虽然是你定的,但已经经过我们的讨论,从程序上来讲,你已经请示过我,而我也同意了。现在的情况是,不论什么结果,你可能都得分一些给我担了。一会儿如果家属没到,你先手术,所有文件送我办公室,我来签字。等手术结束,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去和家属谈。”

 

车厢里的两个人都是世界顶尖的外科专家,没有谁能比他们更清楚,这是一场下注了一位医生整个职业生涯的豪赌。赌赢了,就是顺利完成了一台急诊手术;赌输了,轻则胸牌上的职称被抹去,重则身败名裂,甚至……身上的白大衣可能都保不住了。

他们都早已经过了凭着胸膛里一腔豪情热血就可以在无论什么情况下仗着自己技术好即冲上手术台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也正因如此,这份勇气和胆魄才更让人肃然起敬。

今天夜里,庄恕坐在车厢里做这个决定,对总值交代准备一千二百毫升的零度生理盐水,就好像一个多月前他回国的当天夜里,凌远立在手术台上平静地说,如果他现在放弃手术患者,推出去就不会有人能接。而这位几乎不可能在手术台上存活下来的伤员现在已经伤愈出院了,恢复良好。

此时此刻,没有凌院长庄老师,没有凌教授庄教授。在伤病面前,他们只是凌医生和庄医生,义无反顾地,不惜一切地,从几乎必死无疑的绝望中为生命抢出千万分之一的生的希望的医生。

“无论结果如何,我相信我们永远不会为今天晚上为挽救一条生命而做的决定后悔。”

是这样的。当他们穿上白大衣,拿起手术刀,做的每一台手术,做的每一次尝试,从来就不是为了创造奇迹去建立名声,而是为了生命,也为了一次又一次拓宽医学的极限。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充斥着绝望和恐惧,一定会有遗憾和力不能及,一定会有死亡和痛苦,一定会有委屈和牺牲。但如果一直选择保守,甚至出于一些利益方面的考量而故步自封,这个被称作生命科学的领域又何来发展和进步?

这大概是每一个清晰而坚定的从业者共有的自觉。

第一医院的主大楼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夜色中,楼顶横排的白色的大字显得尤其明亮甚至有些灼眼。医院门口的百米道路显得宽敞,不再如白日里忙碌。凌远听到身侧人的声音,只觉得安静,然后他轻声答他:“当然。”

 

凌远和庄恕的确比救护车先到,他们一起立在急诊大厅里,身后是准备完成的零度生理盐水冰盒,急诊护士推着移动输液装置严阵以待。他们比肩站在一起,逼得来去路过的医生护士都有半秒的停顿,然后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迅速离开。

庄恕说,中心医院的陆晨曦作为病人的首诊大夫请求参加手术,凌远才刚点头说一声“好”,庄恕就注意到一个人从门口进来,是明楼。

当时在谭宗明家,庄恕就因看到他在人群中说话时周身环绕的强大和权威,抱着李川奇女儿和她玩笑时毫无保留的温柔和安全,以及后来坐过来和他们同桌说话时的真诚和宽广而叹服。明楼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光源,不论在哪种情况下,哪个环境里。

凌远和他一起注意到跨进急诊大厅的明楼,一时惊讶,叫他一声:“明楼?”

谁知明楼正低头翻手机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凌远拔高了声音再叫一声。

明楼这才停住脚步抬头,眼光向周遭扫了半圈,看到凌远和庄恕,跨大步走过来:“凌远。庄恕。”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来之前也不先给我打电话?”凌远抬手看看表,算着救护车就要到了。

“事发突然,我刚还在手机上翻你号码。”明楼勉强笑了笑,锁了手机,然后正色道,“二十分钟前我接到电话,说我大姐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受伤很严重,原本是中心医院接的,后来他们的跟车医生说处理不了,直接转到你们医院来了。”

“明董事长车祸?”凌远和庄恕对视一眼,眉间一紧,“她是不是RH阴性O型血?”

明楼看着两位医生脸上神情,已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蹙眉点头:“是的。”

“我们接到中心医院的电话,明董事长是从高速上送下来,急救车暂时还没到,我们在这里就是……”凌远话未说完,急诊门外突然传来救护车鸣笛和急刹的声音。

庄恕抬眼认准车牌,立马拉上口罩,对护士打了手势就直奔门口。救护车门打开,担架床被拉出来,迅速停在医院门口灯光最亮的地方。

明楼意识到什么,也要跟过去,凌远抬手将他拦住了:“我们过去没用,让庄恕先做紧急处理。”

于是明楼站定,和凌远一起立在原地,远远看着奔过去的庄恕一刻不停地在担架车前操作。几十秒后庄恕完成,担架车被迅速拉进急救通道直接往手术室去。庄恕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朝明楼和凌远立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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